35岁的唐尚珺没加入大一新生群,去大学报到前的最大烦恼是辗转多次高中后,已经找不到初高中的档案和毕业证。

复读的15年已经太遥远,现在,高考分数和大学入学都与学信网一一挂钩。唐尚珺坐在车里,眼神有点发愣,车窗旁,不停往后退的是广西的白云。

2024年9月,这位曾为清华高考16次的知名考生终于要去上大学。九派新闻观察到,尽管一如既往地不爱说话,但他明显表现得更放松。

唐尚珺在宿舍拍摄自己的校园卡。图/九派新闻 吴小川

去上大学前,他提前在家乡广西防城港上思县买了牙刷、袜子,不在学校当地买的原因是觉得"(老家的)会适合我点",因为国庆就回家,唐尚珺没带冬天的衣服。

9月1日上午7时许,唐尚珺登上南宁前往广州的高铁。踌躇多久,都终有到达的一天,对他来说,这终点指代着华南师范大学信息工程专业。

【1】按年纪是学长,按年级是学弟

9月1日中午,35岁的唐尚珺正式来到华南师范大学,一露面就被媒体、粉丝、校园记者团"盯"上,回答了好些问题,直到辅导员"救"他出来,先去报到。

"意料之外,没想到来上学这么热闹。"他对九派新闻说道。

长着稚嫩脸庞的校园志愿者指引他来到信息光电子科技学院(下简称为"光电学院")报到处,唐尚珺坐下,按照要求拿出了身份证、录取通知书等证件。

学长年纪约莫在18岁上下,将热水卡、饭卡、校徽一一发给他,嘱咐这位比自己年长一倍的新生,"饭卡在食堂、小卖部都可以用,记得扫迎新码,可以去宿舍整理内务了,晚上有事会在通知群发消息"。

一位穿着POLO衫的老师把唐尚珺拉到一旁,介绍起光电学院的特色--机器人战队。身穿印有"华南师范大学"黑色校服文化衫的年轻男生操控着机器人并详细说明,"全都是自家学院的学生自己设计的,拿过全国性的很多奖项,你可以看到这个机械臂……"

唐尚珺懵懂地接过学长手上的云台,操控机器人往左走、往右走、原地旋转,脸上绽开了笑容,"这个是意外的惊喜,以后有机会会多来体验"。

报到日当天,光电学院学生带唐尚珺体验操作机器人。图/九派新闻 吴小川

岁月在唐尚珺身上留下了痕迹,户外劳作晒黑的皮肤、因年龄褪去的胶原蛋白,以及16年高考带来的名气,都让他在大学校园里显得格外突出。

报到日刚行走在校园时,就有一位头戴粉色电动车帽的男生主动上前想要合影,对方是研二学生,称"久闻唐老师大名"。

一名穿着黑色T恤的短发男孩靠近唐尚珺。这位自称是校吉他协会会员的同学告诉九派新闻,唐尚珺进校门时自己就跟着,希望能邀请一起玩音乐。被问起入学年份,男生称自己21岁,大四,按入学年级是学长,他对唐尚珺说,"你可以称呼我学长,我称呼你唐哥"。

报到日当天,经济与管理学院谢同学带唐尚珺参观校园。图/九派新闻 吴小川

上一次,唐尚珺和室友同住还是在4年前,后来一直独自住着宿舍,"之前,有些私立高中给了优待",这一次,他又将和刚成年的室友们同吃同住、重新体验校园宿舍生活。

他告诉九派新闻,自己不想有"明星"般的待遇,更喜欢和普通同学一样、不被围观的生活,希望热度过去后能回归平静。

【2】不认为毕业后能找到工作,目前直播打赏收入仅有两三百元

直到去世,唐尚珺的父亲一直以为他就读于中国政法大学。

8月29日,开学前三天,唐尚珺回到了位于广西防城港市上思县的老家,上大学前,在这里,有件事一定得做。

父亲就葬在家附近的一座小山上。2016年,已复读7年的唐尚珺曾以625分的成绩被中国政法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录取,当时,他带着已查出癌症晚期的父亲和母亲去北京旅游,父亲已经没有力气爬上长城,但很高兴,非要和大家一起爬到最高点。

本以为这就是复读故事的终止,但在去中国政法大学报到之前,唐尚珺得到一个消息:高考600分以上的考生复读报考某校,可享受10万元奖励,每月还有1500元的生活费。

"十万块是家里五六年或七八年下来的积蓄,就瞒着父母偷偷回来复读了。我觉得如果因为钱,我爸爸没有去化疗,可能对我一生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遗憾。"唐尚珺回忆这段往事时说道。

但父亲还是走了。去世时,老人以为儿子已经去中国政法大学读书。之前,唐尚珺每次去给父亲上坟,都没有提过没去读书这件事。

这次被华南师范大学录取后,唐尚珺专门去父亲坟上拜了三拜,用客家话给爸爸讲,现在是真的上大学了。

即将去大学报到的唐尚珺和母亲。图/九派新闻 吴小川

16年的复读之路充满着执拗般的坚持,当然也不是没有后悔的时候。

2021年5月16日,32岁的唐尚珺在日记里书写了自己的烦恼,"我突然有点伤感,有点想流泪,突然觉得时光飞快,但自己却啥也没干成,有点懊恼当初的虚度光阴,转眼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却仍然觉得功力欠缺……"

2020年和2021年前后,他因为对母亲感到亏欠,甚至有了不想读大学的想法。理由是,当时母亲已经70多岁,一个人住在家里,又很喜欢喝酒,很让人牵挂。

这段时间,他也想过是否放弃复读,同时也不要再读几年大学了,干脆在老家搞个养殖,让老妈跟自己一起生活,但最终在母亲的鼓励下还是坚持了下来,"她说不管怎么样都支持我去读大学,希望我以后不管到哪里,都不要回头,叫我不要担心她。"

以高龄就读于大学本科,年龄是他永远迈不去的坎。被记者问到毕业后就40岁了,对找工作有没有信心时,唐尚珺称,自己基本告别了大学毕业后找工作的想法,可能会考虑创业,也可能考清华大学的研究生进一步深造。

他告诉九派新闻,自己近期直播打赏一次只有两三百,没有形成固定的收入,目前仍认为自己一无所有,很羡慕他的好友、《高十》纪录片导演何汉立。"有车有房又有老婆和孩子,基本上人生的节点都一一完成了,走得很顺,踩得很准。"

【3】正在和大一新生一起参加军训,临行前在家种下树苗

8月底,临上学前,一头白发的母亲把他一直送到了家里小院门口,并嘱咐,在学校有什么事情就给自己打电话。

这一次,家里没给唐尚珺办升学宴。母亲开玩笑称,年纪太大了,不然就请人喝喜酒了,并向九派新闻表达了对其结婚生子的期望。

去上大学之前,唐尚珺发现家里的桉树苗被太阳晒死了,用自己的积蓄为家里购置了8000多元的新树苗,又向学校申请了助学贷款。

在上大学时种下,唐尚珺期望,四年自己毕业时,树苗已经能成为可用之材。

唐尚珺在宿舍整理内务。图/九派新闻 吴小川

正式进入大学后,唐尚珺的故事还在继续。

9月4日晚,他在微博发文称,来学校的几天一直在忙于听各种开学讲座和开会,并表示自己很乐于分享大学生活,但为减少对学校和室友的影响,视频更新的频率估计会低一点。

"华南师范大学的环境还是不错的,辅导员和其他老师都很热情,尽职尽责。同学也都很友好。接下来是持续两周的军训,我和他们一样参加军训,希望一切顺利,待军训后再和大家见面。"唐尚珺说。

他在微博持续更新,军训的强度相当于种五十棵树,因台风影响,学生们在楼道里训练,由于下雨,天气凉快,疲惫也减轻了很多。

社交平台上也有人晒出了在校园偶遇唐尚珺的照片。

在食堂,他身穿军训服、吃着三菜一汤的饭,被夸"胃口好";开学典礼上,他穿着白色短袖,靠在墙上,年轻的孩子像鸟儿一样布满了座位,他隐在其中,同样专注,仿佛岁月的差异在校园的气氛中已经慢慢淡去。

唐尚珺的抖音评论区友善的留言也在变多。仍有人在追问放弃中国政法、上海交大医学院、厦门大学等名校后来读华南师范是否甘心,并开玩笑称"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但也有鼓励声被顶了上来,"他没掉头发,不发胖,还心理健康,意志力坚强,还会弹吉他,会溜冰,会在篮球场上扣篮,还有梦想,还有一群朝气蓬勃的19岁年轻人围着,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的味道。""做自己的事,让别人去说吧!""向前看,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