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岳汉】
2025年,泰国可谓是"天崩开局"。
王星事件,让泰国形象遭受重创,大量中国游客在春节前夕取消行程、退订机票,陈奕迅、赵本山取消曼谷活动,娱乐圈无人敢涉足泰国半步。连带着各种考察团、看房团、医美团,皆偃旗息鼓。
光是春节期间,泰国就要因此损失50亿泰铢的旅游进账,其他各种连带伤害更是无法统计。
偏偏在这个时候,泰国政府又整了一出大活:内阁批准《娱乐场所经营法》,为赌场合法化开了绿灯。
美女总理,在线发牌,泰国这个"违背佛祖的决定",来得真的很不是时候。
本来就够呛,这下子更是破罐破摔,黄赌毒俱全,正经人谁去泰国啊?
很多中国网友也极度困惑--本来名声就不好,居然还要开赌场,中国游客要是被吓得不敢来了,泰国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名声又赔钱吗?
泰国总理佩通坦当地时间13日出席内阁会议,批准赌场和博彩合法化法律草案 曼谷邮报
只是时间问题
泰国赌博其实极不发达,不仅技术落后,而且工具匮乏、形式单一,上千年停留在斗鸡斗牛的阶段,加上全民信佛,因此虽然法无禁止,但是赌博存在感稀薄。
近代以来,华人移民的南下,为泰国带来了较为复杂的赌博文化,一夜之间让泰国赌博从新石器时代进化到封建时代。
华人帮会在泰国组成大大小小的堂口,从泰国王室手中承包赌场业务,并向王室缴纳巨额租税。王室发牌照,洪门搞承包,泰国封建统治阶级尝到了甜头,于是开始长期利用华人黑帮垄断灰色业务,从中牟取暴利。
华人帮会和泰国权贵赚得不亦乐乎,泰国民众(尤其是华人)则嗜赌成风,卖儿鬻女、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1935年,銮披汶军人政府为了整顿社会风纪,对外发动战争,终于宣布全面禁赌,除了彩票和赛马之外,泰国境内不准设立任何赌场,连扑克牌都作为违禁品禁止出售。
到了当代,东南亚各国纷纷出现赌场,泰国民间地下赌博繁荣,泰国政府眼瞅着几百个亿的资金地下流动,不赚白不赚,于是开始提出解禁赌博。历届政府皆有人提案,但是保守的宗教团体和进步的民间力量都反对赌博,因此每次总是不了了之。
到了他信时期,是真的想推赌博合法化,但一直东躲西藏没时间。
2024年他信小闺女佩通坦上台后,他信成为泰国实际上的掌舵人,且保守派政党团结在他信周围--就连反对党"人民党"(亲美的自由派青年政党,就是皮塔那帮人),也认同赌博合法化。
这样,泰国政坛左中右三派全都成了"开放赌博派"。因此,他信抓住了机会,泰国走向一个赌博合法化的国家,只是时间问题。
究竟放开到什么程度?
首先,现在只是内阁通过了财政部写的一份草案,这个草案还要送到国会投票表决,三读通过后,国王签字,然后才能生效。
生效之后,泰国也并非可以满大街随便赌博,而是只开放少数几个大型综合娱乐中心,里头购物按摩电影院各种娱乐设施都有,赌场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他赌场之外的赌博活动依旧是非法的。
泰国公民想要入场,要先缴纳5000铢入场费,外国人入场则免费。
因此,泰国的这一波,并不是全面的赌博合法化,而是"大型赌场合法化",主要针对外国游客和国内有钱人,其他私人小赌依旧不合法。
泰国一家豪华酒店内的大型赌场
为什么一定要开赌场呢?
作为佛教国家,泰国这个举动确实让外界"刮目相看"。再加上旅游业刚因为王星被骗事件处于风声鹤唳的状态,难道泰国人就不怕"黄赌毒俱全"的恶名远扬,吓退了中国游客,再给旅游业造成更大的打击吗?
实际上,泰国坚持开放赌场,有外因,也有内因。有认知因素,也有现实因素。
"外因"--主要是来自邻国的竞争,以及旅游业面临的挑战。
泰国眼看隔壁东南亚各国,包括新加坡、马来西亚、越南、菲律宾、柬埔寨--都有赌场,吸引众多外国(当然主要是中国)游客前来一掷千金,觉得眼红,于是自己也要弄一个。
同时,传统旅游业泰国已经到了瓶颈阶段,希望靠着开几家大型赌场,提振旅游业。
中国人认为赌场会吓退游客,泰国人则认为正好相反,觉得开了赌场,游客才会来得更多。越是逆风,越要下注。
所以在泰国的视角里,根本不存在"王星事件的节骨眼上为何搞赌场"的问题,而是--就是因为王星事件冲击了泰国旅游业,才更要开个赌场"冲冲喜"。
同时,中国游客只占泰国外国游客总数的25%左右,另外四分之三,都是欧美国家的人。泰国也希望多吸引几个洋人游客前来赌场一掷千金--甚至中国游客市场越艰难,泰国就要更大力吸引洋人,以此填上中国游客的窟窿。
除了"外因",更重要的是内因。
很多中国朋友不理解泰国,是因为将中国经验套入了泰国,而实际上,泰国从来就不是什么上下一盘棋的国家,社会各阶层、政府各部门、政坛各政党、党内各派系,都有着各不相同的利益诉求。
没有一个超越一切的"国家意志"凌驾于其上,反倒是国家的政策,往往是一个个独立的利益团体相互博弈和勾兑的产物。
在"非法赌场"时代,泰国赌场的利益分配都是在地下进行的,官僚、政客、警官、军队成为一个个非法赌场的庇护人,选择性地打击和保护地下赌场和赌博网站,并从中收取保护费。
这种模式,主要的受益者是警察、以及警察幕后的政治庇护人,资金分配的方式是封闭的、封建领主式的、私相授受的,一分钱都不会流入国库--名义上控制国家政权的政治集团、资本财团很难从中捞到好处。
一个赌场,想要生存就要给警长打钱,警长再给将军打钱,而当朝总理如果与将军不对付,往往一分钱收不到。这就形成了国家能力的溃散和倒退,让国家成为割据的散沙。
与其让几百亿赌博资金白白流淌,让保护费白白流入腐败警察及其幕后大佬的囊中,总理更希望能够直接收钱--虽然依旧会有幕后交易,但是交易的对象是大型财团和政党,将分散的财富集中于执政者的手中,有利于集权,并好歹能给民众带来一点税收和福利。
所以,泰国他信多年来坚持赌场合法化,本质上是财富分配的集中化,是一个从封建割据走向中央集权的过渡,一种从分散的盗贼统治,向集权化的大型寡头统治的进化。
泰国这一年来,涌现出了一批掮客,专门为资本和政客牵线搭桥,多一份合法赌场的牌照回扣,就少一分非法赌博的孝敬小费。
资本家带着钱去找政客买牌照,总比黑社会给警察大保护费"相对进步"一些,所以上层也愿意推动这样的分配转型。
这,才是泰国赌场合法化真正的内驱力。
所以,泰国政府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不开赌场,这钱白白溜走,进了别人荷包;开了赌场,这钱好歹能让国家控制一点,进了自己人荷包。
至于赌场对旅游业的影响,泰国政府一方面考虑不了这么远,二来也将赌场更多地视为旅游业的推动因素,而非限制因素。
这么一合计,这赌场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电影《泰囧》里,主角团误入地下赌场
会失控吗?
至于泰国赌场合法化之后的前景,真的像泰国政府讲的这么美好吗?那就要看泰国自己的造化了。
立法初衷和制度设计与实际效果相比,向来是有差距的,泰国这样松散的国家更是如此。
泰国几年前的"大麻合法化",就是这样。
本来按照制度设计的初衷,大麻合法化应该是只限于医用大麻,严格限制娱乐大麻。但是开放之后,泰国大麻迅速走向失控,没几天就满大街都是大麻店,娱乐大麻随时可以买到。
而且由于大麻产量暴增,价格狂泄,种植大麻的农户也不见得赚到了几个钱,泰国经济既没有因为大麻而一飞冲天,也没有因为大麻而天下大乱。
泰国大麻合法化后,并未产生预期的结果
这次泰国的赌场合法化,估计也是类似的结果。
首先,我不相信几个大型赌场,能够起到"分流遏制地下非法赌博"的伟大功能,赌场合法化之后估计还是各自安好,大赌场赚大钱,非法赌场赚小钱,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大赌场的合法化,可能还会刺激小赌场的兴盛--毕竟你州官都放火了,哪还能不让小的们点灯呢?
同时,赌场的合法化,可能会刺激国际灰色资本涌入泰国,刺激跨国洗钱、非法高利贷的兴盛,令各种神头鬼脸的外国人集中在泰国,使得泰国治安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当然,这种复杂也是有限的,应该不至于发展到网友所谓的"赌场输钱还不起,直送缅甸一条龙"这么夸张。
在经济上,赌场一定可以增加泰国的政府税收,增加来自洋人那一方的旅游业收入,但是增加的额度不会太多,不足以扭转泰国旅游业复苏乏力的大势。
归根到底只有中国游客能够拯救泰国旅游业,跟人民币的滚滚洪流比起来,其他一切都是小钱。
至于中国官方会如何应对泰国的赌博合法化,我现在暂时无法判断。
照理说"中国公民不得出境赌博,不得参与和组织以赌博为目的的旅行团,不得参与和组织境外赌博活动"……所以泰国这样做,中国肯定并不乐意。
之后要如何应对,如何控制风险,避免中国资金向泰国赌场外流,想必有关部门要多多伤脑筋了。
从一开始就输了
最后,说点个人的肺腑之言。
泰国并不是一个危险的国家,但是这么多中国人从泰国被电诈团伙拐走,泰国终究也难以撇得一干二净。
经得起富贵,就遭得起受罪,遭遇这样的"天崩开局",也是泰国命里应受的一劫。
至于这赌场,泰国是肯定要开的,这是泰国内部发展逻辑所决定的趋势,是泰国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和权衡之后的选择。
但是,人间的真理不会改变,不好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变成好的东西。
只有勤劳致富、勤奋创新,才能推动国家发展,只有真诚肯干的人民,胸有大计的政府,才能为一个民族开辟有尊严的道路。
赌博这个东西,终究会消耗泰国民众大量的社会资金,将许多本来可以投在其他地方的钱,化作赌场上的一缕青烟,长远而言对泰国,必定不是什么福音。
说到底,泰国寄希望于赌场,也是一场国家级别的豪赌,越是穷途末路的赌徒,越是天崩开局的压力,越是会孤注一掷地想要一盘翻本。
然而,能不能赢回来且两说,在中国游客这里早已又输了一把人缘,却是一定的了。
从踏入赌场那一刻,注定就已经输了点什么。
各位中国弟兄姐妹们,以后如果还来泰国,不建议大家跑去体验赌场。
有那钱,还不如在泰国地摊上多买两条大象裤,没准一不小心买到中国货,还能给中国温州或者义乌的纺织出口,做一点外循环的资金回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