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杰弗里·萨克斯于2月21日在欧洲议会的演讲。该演讲围绕国际政治格局、美国的外交政策及其对欧洲和全球的影响,特别对俄乌冲突作了深入分析。

萨克斯在过去36年中深度参与了东欧、前苏联及俄罗斯的经济改革和政策制定,曾担任多国政府顾问;同时,他与美国政治高层关系密切,他的很多观点是基于亲身经历而非二手信息。

萨克斯批评了美国自苏联解体后奉行的单极主义政策,此外也非常坦诚且明确地谴责了欧洲,指出欧洲在俄乌冲突中缺乏独立性,过度依赖美国,未能发挥积极的调解作用。

以下为萨克斯教授的演讲和现场问答,全文约2.5万字,仅供读者参考。

【文/杰弗里·萨克斯,整理/观察者网 朱敏洁、刘冶】

主持人:首先,我要欢迎杰弗里·萨克斯教授来到这里。今天,杰弗里可能是世界上为和平四处奔走呐喊的人,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这一时刻。所以,我很高兴你在这里。

我在欧洲议会已经六个月了,对于一个曾在联合国工作的人来说,我非常震惊地发现,这个议会只讨论战争。

我认为我们现在需要重新思考我们想要做什么,我希望欧盟也能意识到--因为我支持欧盟--我们必须审视如何寻求和平、如何管理和平,以及如何再次创造一个和平的欧洲。杰夫可能会在这方面为我们提供一些见解。非常感谢你。

杰弗里·萨克斯:过去这36年,我非常密切地观察了在东欧、前苏联、俄罗斯发生的事件。我曾在1989年担任过波兰政府的顾问,1990年到1991年担任戈尔巴乔夫总统的顾问,1991年到1993年担任叶利钦总统的顾问,1993至1994年则是乌克兰总统库奇马的顾问。

我曾协助爱沙尼亚发行货币,还帮助过前南斯拉夫的几个国家,特别是斯洛文尼亚。我过去这36年来一直密切关注这些事件。乌克兰"广场革命"后,新政府邀请我到基辅,我得以前往独立广场,了解了很多一手情况。我和俄罗斯领导人保持联系已长达30多年。

我非常了解美国的政治领导层,美国前财政部长是我的宏观经济学老师,51年前他就已经是我的老师了,这样你就知道我们有多亲近了。所以,我们已经是半个世纪的好朋友。

我非常了解这些人。我只是想说明,我接下来要阐述的观点不是二手的,也不是意识形态化的,而是我在这一时期的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我对欧洲过去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深刻的理解,不仅包括乌克兰危机,还有1999年的塞尔维亚,中东的战争--包括伊拉克和叙利亚,非洲战乱--包括苏丹、索马里和利比亚。在很大程度上也许会让你感到惊讶,甚至会有人谴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些战争都是美国领导并引发的。

这个情况已经持续30多年了。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在1990年和1991年,伴随着苏联解体,美国开始认为自己现在主导了世界,美国不需要理会任何人的观点、红线、关切、安全利益,或任何国际义务,也不必遵守联合国框架。

我很抱歉说得这么直白,但我希望你们能理解这一点。1991年,我努力为戈尔巴乔夫争取帮助。我认为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政治家。

1991年12月25日,戈尔巴乔夫辞职。

最近我查阅了国家安全委员会讨论我的提议的档案备忘录,当我提出我们应该帮助苏联实现金融稳定和改革时,他们完全否决了我的提议,并一笑置之。

备忘录记录了包括我曾在哈佛的一些前同事在内的许多人的观点,特别是他们声称我们只会做最低限度的事情,以避免灾难发生;我们没有义务帮助,恰恰相反,这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1991年苏联解体后,这种观点变得更加夸张,我可以详细列举。美国掌握全局,这是切尼、沃尔福威茨的观点,以及其他很多美国政治人物也真的认为现在是美国统治的世界:我们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将清理前苏联地区,我们会消灭其剩余的盟友,像伊拉克、叙利亚这样的国家都将被推翻。而这正是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外交政策的本质,至今已持续33年了。

欧洲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为在这期间,欧洲没有形成任何有效的外交政策,至少我没有看到。没有声音,没有统一,没有清晰的方向,没有欧洲利益,只有对美国的忠诚。

确实有一些分歧的时刻,我认为这些分歧是非常美好的,尤其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期间。当时法国和德国表示,他们不支持美国绕过联合国安理会发动这场战争。

顺便说一句,那场战争是由内塔尼亚胡和他的美国五角大楼同事们直接策划的--我不是说这其中存在某种联系或共谋,我指的是这场战争是直接冲突。这是一场为以色列而发动的战争,是由保罗·沃尔福威茨(2001-2005年任美国国防部常务副部长)、道格拉斯·菲斯(2001-2005年任美国国防部政策副部长)与内塔尼亚胡共同协调的一场战争。

那也是欧洲最后一次发出声音。我曾与当时的欧洲领导人交谈过,他们立场非常明确,这真的令人愉快。在那之后,欧洲完全失去了声音,尤其是在2008年。

那么,1991年之后发生了什么,导致了2008年的情况?美国决定,单极主义意味着北约将一步一步地从布鲁塞尔扩展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北约东扩永无止境。这将是美国的单极世界。

如果你小时候像我一样玩过《风险》游戏,这就是美国的想法,即在棋盘的每一个地方都实现和平。任何没有美国军事基地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敌人。

在美式政治词典中,"中立"是一个肮脏的字眼,也许是最肮脏的一个。至少如果你是敌人的话,我们能肯定你不是朋友;但如果你保持中立,你就是颠覆性的,因为这意味着你真的反对我们,你没有告诉我们,你只是假装中立。这就是当时美国的心态。正式确定是在1994年,克林顿总统正式签署北约东扩的决定。

你们可能还记得,1991年2月7日,汉斯-迪特里希·根舍(时任德国副总理)、詹姆斯·贝克三世(时任美国国务卿)与戈尔巴乔夫会谈;根舍在会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北约不会向东扩张,我们也不会利用华约解体的机会,以及我们理解这是一个具有法律意义的语境,而不是一个随意的语境。

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为实现德国统一而进行的谈判。双方达成的一致意见是北约不会向东推进,哪怕一英寸。这是明确的,并且在无数文档中都有记录。只需要查阅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国家安全档案馆,你就可以获得几十份文件,这个网站名为"戈尔巴乔夫所听闻的北约"。

德国前外长根舍(1927-2016)

去看看吧,因为美国告诉你们的关于此事的一切都是谎言,但档案清晰无误。因此,1994年做出了将北约扩展至乌克兰的决定。这是一个项目,不是一个行政部门或另一个行政部门的事情,而是美国政府从30多年前就开始的一个项目。

1997年,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撰写了《大棋局》。这不是布热津斯基先生的空想,而是美国政府向公众解释决策的方式,这正是此类书籍的作用。

书中将欧洲(欧盟)和北约的东扩描述为同时发生的事件,其中有一个很好的章节讨论随着欧洲和北约向东扩张,俄罗斯会怎么做?我认识布热津斯基本人,他对我很好。我当时正在为波兰提供咨询建议,他帮了很大的忙。他是一个非常和善又聪明的人,但他完全错了。

1997年,他详细阐释了为什么俄罗斯除了接受北约和欧洲东扩之外别无选择。事实上,他还说了欧洲的东扩不仅仅是欧洲,还包括北约。这是一个计划,一个项目。

他解释说俄罗斯永远不会与中国结盟。这不可想象。俄罗斯永远不会与伊朗结盟。俄罗斯除了欧洲之外别无选择。随着欧洲向东扩张,俄罗斯无能为力。

另一位美国战略家说,是否有什么问题让我们总是处于战争之中?因为美国的一个特点是,我们总是认为自己知道对手会怎么做,但我们总是判断错误。

而我们总是出错的一个原因是,在美国战略家玩的博弈论中,你实际上不会真正与其他方对话,你只要假定对方的策略是什么。这真是太棒了,节省了太多时间,你不需要任何外交手段。

于是,这个项目在30年前启动了,直到昨天可能仍在延续。乌克兰和格鲁吉亚是这个项目的关键。为什么?因为美国从英国人那里学到了一切,我们自视为未来的"大英帝国"。

英国早在1853年就明白了--帕默斯顿勋爵(Lord Palmerston),不好意思打扰了--在黑海包围俄罗斯,阻止俄罗斯进入东地中海;而你所见的一切是美国在21世纪致力于实现的计划,其设想是乌克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土耳其和格鲁吉亚将作为黑海国家,通过封锁黑海剥夺俄罗斯的任何国际地位,从根本上使俄罗斯不再成为一个地区强国。

布热津斯基对此非常清楚。而在布热津斯基之前,还有麦金德(Mackinder),谁控制了世界岛,谁就控制了全世界。这个项目由来已久,我认为它基本上可以追溯到帕默斯顿时代。

我亲身经历了每一届(美国)政府,我认识这些总统,我了解他们的团队。从克林顿到小布什,到奥巴马,到特朗普胜选,再到拜登,也许他们一步步变得更糟。在我看来,拜登是最糟糕的,也许因为他近年来精神状态不佳--我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地说。

美国政治体系是一个形象化的体系,每天都在操纵媒体,是一个公关体系。所以,你可以有一位基本无法正常履职的总统,在他掌权两年后,甚至可以让他竞选连任,唯一的问题是他不得不独自站在舞台上90分钟,然后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不是那个错误,他将继续顺利地进行竞选活动,不管他下午4点后是否在睡觉。这就是现实。每个人都在跟随大流。我现在说这些话可能不礼貌,因为我们现在几乎不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说出真相。

这个项目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1999年对贝尔格莱德连续轰炸78天是该项目的一部分,在边界神圣不可侵犯的情况下分裂一个国家,不是吗?除了科索沃。没关系,因为边界神圣不可侵犯,除非美国改变它们。   

苏丹是另一个相关项目,也就是南苏丹叛乱。这仅仅是因为南苏丹人发起叛乱吗?或者我可以给你一份中情局的剧本?请像个成年人一样来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军事行动耗资巨大,它们需要装备、训练、基地、情报和资金,这些都来自大国,而不是来自地方叛乱。南苏丹并没有在这场部落冲突中战胜北苏丹或苏丹。这是美国的一个项目。我经常去内罗毕,在那里见到美国军事人员、参议员以及其他对苏丹政治有浓厚兴趣的人士。这是单极世界游戏的一部分。

众所周知,北约东扩始于1999年匈牙利、波兰和捷克共和国的加入。俄罗斯对此极为不满,但这些国家距离俄罗斯边界还很远。俄罗斯提出抗议,但显然无济于事。

然后,小布什上台了。9·11事件发生后,普京总统承诺全力支持。2001年9月20日,美国决定在未来五年内发动七场战争。

你可以在线听韦斯利·克拉克将军的讲话,1999年时他担任北约最高指挥官。2001年9月20日,他走进五角大楼,接过了解释这七场战争的文件。顺便说一句,这些都是内塔尼亚胡的战争。

其目的是一方面清除苏联老盟友,另一方面则旨在清除哈马斯和真主党的支持者。因为内塔尼亚胡的想法是只有一个国家--谢谢,只有一个国家,就是以色列。以色列将控制所有领土,任何反对者,都将被我们推翻--不是我们,确切地说,是我们的朋友美国。

这就是美国的政策,直到今天早上仍是。我们不知道它是否会改变。现在唯一的区别可能是美国会拥有加沙地区,而不是以色列。

但这个想法至少已经存在25年了,它可以追溯至一份名为《彻底决裂》(A Clean Break:A new strategy for securing the realm)的文件,该文件由内塔尼亚胡及其美国政治团队于1996年制定,旨在结束两国方案的构想。你可以在网上找到它。

所以,这些都是项目,是长期事件,这不是克林顿、布什或者奥巴马的问题;将美国政治视为日复一日的游戏是非常无聊的方式,美国政治并非如此。 

于是在2004年,北约迎来了囊括7个国家的进一步扩张: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斯洛文尼亚、斯洛伐克。

1949-2024年北约的扩张 维基百科

此时,俄罗斯非常愤怒。这完全违反了德国统一时达成的战后秩序。本质上,这是美国退出合作的一个根本性的欺骗或背叛行为。因为他们信奉单极世界。

正如大家所知,我们上周刚刚举行了慕尼黑安全会议。2007年,普京总统就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说,停,够了,现在就停下。当然,这意味着2008年,美国强行将北约扩张至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的计划塞进了欧洲的喉咙。这是一个长期项目。

2008年5月,我在纽约听萨卡什维利(2004-2013年任格鲁吉亚总统)的演讲;我走出来后,给索尼亚打电话说:"这个人疯了。"一个月以后,战争爆发了,因为美国告诉这个人,我们拯救了格鲁吉亚。他站在外交关系委员会,说道格鲁吉亚位于欧洲的中心。

好吧,它不是,女士们先生们,它不是欧洲的中心。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对格鲁吉亚的安全毫无任何帮助,你们的国会议员、欧洲议会议员或者欧洲政客们前往那里,这是在摧毁格鲁吉亚,而不是拯救格鲁吉亚,这只会彻底毁了格鲁吉亚。

众所周知,2008年,当时的美国中情局局长威廉·伯恩向康多莉扎·赖斯回了一条长信息,关于扩张,不行就是不行。我们知道这些,是因为维基解密(Julian Assange),相信我,关于任何事情他们不会向美国人民透露一句字,也不会告诉你们一个字,在你们的报纸上也不会看到任何内容。

所以我们应该感谢阿桑奇,我们可以详细阅读这份备忘录。如大家所知,亚努科维奇在2010年以中立立场当选乌克兰总统。俄罗斯在乌克兰没有任何领土利益或企图。我知道,因为这些年里我一直在那里。

俄罗斯正在谈判的是塞瓦斯托波尔海军基地的一项为期25年的租约,直至2042年。仅此而已。不是针对克里米亚,不是顿巴斯,也不是其他任何东西。

所谓普京正在重建俄罗斯帝国的说法,是幼稚的宣传。抱歉,如果有人了解日复一日和年复一年的历史,这种说法就是幼稚的。但幼稚的玩意似乎比成熟的东西更管用。所以根本没有计划。

所以根本没有设计,美国决定必须推翻这个人,这就是所谓的政权更迭行动。美国大约已经进行了100次这样的行动,有些是在你们国家,还有很多是在世界各地,这是中情局的本职工作。请了解这一点。

这是一种非常不同寻常的外交政策。但在美国,如果你不喜欢对方,你不会与他们谈判,你会试图推翻他们;最好秘密进行,如果不能,那就公开行动。

你总说这不是我们的错,他们是侵略者,他们是另一方,他们是希特勒;每隔两三年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无论是萨达姆·侯赛因,还是阿萨德,还是普京。这太方便了。这是美国人民唯一得到的外交政策解释。

我们正面临1938年慕尼黑危机那样的局面,不能与其他方对话,他们是邪恶的、不可调和的敌人。这是我们从大众媒体上听到的唯一外交政策模式。大众媒体只会完全重复这些话,因为它们彻底被美国政府所左右。

2014年,美国积极行动推翻了亚努科维奇。大家都知道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同事维多利亚·纽兰和美国大使杰弗里·派亚特(Geoff Pyatt)之间的电话遭到拦截。

两人的通话录音

你不会得到比这更好的证据了。俄罗斯人截获了她的通话,并将其上传到互联网。听一听,太有趣了。我认识这些人。顺便说一句,通过这样做,他们都在拜登政府时期得到了晋升。这就是这份工作。

当"广场革命"发生时,我立即接到了电话,哦,萨克斯教授,乌克兰新总理想见你,谈谈经济危机。因为我在这方面很擅长,于是我飞往基辅,并前往广场走了一圈。有人告诉我美国是如何向广场上周围聚集的人群付钱的。

一场自发的尊严革命?女士们先生们,请问,这些媒体是从哪里来的?这些组织从哪里来的?这些大巴从哪里来的?这些被召集的人从哪里来?你们在开玩笑吗?这是一个有组织的计划,除了欧洲和美国的公民之外,这并不是秘密。 

然后就是明斯克协议,特别是新明斯克协议--顺便说一句,它参照了南蒂罗尔(South Tyrolean)的自治模式,比利时人也许可以很好地理解新明斯克协议,它提出应该赋予乌克兰东部的俄语地区自治权。这得到联合国安理会的一致支持。

美国和乌克兰决定不执行这个协议,德国和法国作为诺曼底进程的担保国,却毫无作为。这绝对是美国又一次直接的单极行动,而欧洲则一如既往地扮演了一个完全无用的附庸角色,尽管它是协议的担保方。

特朗普上台后,提升了军备。在乌克兰对顿巴斯的炮击中,有数千人死亡。没有所谓的新明斯克协议。 

接着,拜登就职了。再次声明,我认识这些人,我曾经是民主党的一员。我现在发誓不再加入任何政党,因为反正都一样。

而且,民主党逐渐变成了彻底的战争贩子,无人响应和平的呼声,就像你们议会中的大多数成员一样。所以在2021年底(原话是1991年底,系口误),普京作出了最后一次努力,起草了两份安全协议草案,一份给欧洲,一份给美国。美国将其放在了桌子上。 

2021年12月15日,我和白宫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通了一小时的电话,我恳求他,杰克,不要打仗,你可以避免战争;你只需要说,北约不会接纳乌克兰。

他对我说,哦,北约不会扩张到乌克兰,不用担心。我说,杰克,公开说出来。他说,不,我们不能公开说。我说,杰克,你会因为一件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而发动战争。他说,不用担心,杰夫,不会有战争的。

这些人并不聪明,我告诉你们;如果你让我实话实说,他们并不聪明。我和他们打交道超过40年了。他们只会自言自语,他们不和任何人交流;他们在非合作博弈论中玩博弈论,你不用和另一方交流,你只需要制定自己的策略。

这就是博弈论的本质,它不是谈判理论,也不是和平缔造理论,它是单边的、非合作理论。如果你了解博弈论,这就是他们玩的游戏。它始于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的讨论,他们至今仍在玩。

2019年,兰德公司发表了一篇论文,如何在有利的基础上与扩张的俄罗斯竞争。于是,拜登也跟着写了一篇,如何激怒俄罗斯。这就是他们的策略。

怎么惹恼俄罗斯?我们试图挑衅它,试图让它分崩离析,也许会有政权更迭,或许会动荡不安,可能会引发经济危机。这就是你称呼盟友的方式。你在开玩笑吗?

所以,我与沙利文通了一个漫长而沮丧的电话。当时我站在冰天雪地里,正打算享受一个滑雪日;然后我就在那里说,杰克,不要发动战争。哦,不会有战争的,杰夫。

我们很清楚接下来一个月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们拒绝谈判。北约最愚蠢的想法是所谓的"门户开放"政策。你在开玩笑吗?北约保留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权利,而邻国没有任何话语权。

我告诉墨西哥人和加拿大人,不要尝试。你知道,特朗普想要加拿大,于是加拿大跟中国说,你为什么不在安大略省建立一个军事基地?我不会这样建议。而且美国也不会说,好吧,这是门户开放,这是他们的事。我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做他们的事,那不关我们的事。

但成年人,再重复一遍,在欧洲,在你们的委员会中,你是高级代表。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这不是什么婴儿地缘政治学,这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战争就这样开始了。普京的战争意图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意图,那就是逼迫泽连斯基就中立问题进行谈判。而这发生在战争开始的七天内。

你应该明白这一点,而不是被那些宣传所误导:哦,他们失败了,他将接管乌克兰。拜托,先生们女士们,了解一些基本的东西。什么是北约?北约就是美国。目的就是让北约远离俄罗斯边境。仅此而已。

我应该补充一个非常重要的点。他们为什么如此感兴趣?首先,如果中国或俄罗斯决定在里格兰德河或加拿大边境建立军事基地,美国不仅会惊慌失措,我们可能会在10分钟内就陷入战争。

其次,因为美国在2002年单方面退出《反导条约》(ABM Treaty),从而结束了核军备控制框架。这一点至关重要。必须理解。核军备控制框架旨在阻止先发制人的打击,《反导条约》是这一框架中的关键组成部分。美国在2002年单方面退出《反导条约》,这几乎让俄罗斯气炸了。

我所描述的一切都是在核军备控制框架被破坏的背景下发生的。从2010年开始,美国在波兰、罗马尼亚部署了宙斯盾导弹防御系统。俄罗斯不喜欢这件事。 

在2021年12月和2022年1月的谈判桌上,有一个问题是美国是否声称有权在乌克兰部署导弹系统?布林肯在2022年1月告诉拉夫罗夫,美国保留将中程导弹系统部署在任何地方的权利。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盟友。现在让我们把中程导弹系统重新部署回德国。 

美国在2019年单方面退出《中导条约》(INF Treaty)。目前没有任何核武器框架。当泽连斯基说"七天后,我们来进行谈判",我知道这一切详情,因为我详细地与各方进行了交谈。

几周内,一份由普京总统批准、拉夫罗夫提交、并由土耳其调解人管理的文件得以交换。我飞往安卡拉,详细听取了调解人的工作。乌克兰单方面放弃了即将达成的协议。

2022年1月,时任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左一)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在日内瓦举行会谈

为什么?因为美国告诉他们这么做。因为英国也在火上浇油,约翰逊在4月初前往乌克兰,并解释了这一切。如果你们的安全掌握在鲍里斯·约翰逊手中,上帝保佑我们。 

基思·斯塔默(Keith Starmer,现任英国首相)甚至更糟糕。难以想象,但这是事实。约翰逊已经解释了--你可以在网上查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是西方霸权,而不是乌克兰。

2022年春天,我和迈克尔在梵蒂冈与一个小组会面。我们写了一份文件,阐述这场战争对乌克兰没有任何好处,立刻进行谈判,因为任何拖延都只会导致大量死亡、核升级的风险,以及很可能会输掉战争。

我不会改变我们当时写下的任何一个字,那份文件没有任何问题。自从美国说服谈判代表离席以来,大约有100万乌克兰人死亡或严重受伤。而那些美国参议员,既阴险又愤世嫉俗,还腐败至极令人难以想象,他们说这正是美国资金的绝佳支出,因为没有美国人为此死亡。这是一场纯粹的代理人战争。

在我附近的一位参议员布卢门撒尔(Blumenthal),大声这样说,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也大声说了出来。这是美国最好的投资,因为没有美国人死亡。这太不真实了。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到昨天。这个项目失败了。项目的初衷是让俄罗斯收手,一直以来我们的想法是俄罗斯无法抵抗。正如布热津斯基在1997年解释的那样,美国人认为:我们占据上风,我们将会获胜,因为我们打算欺骗他们;他们不会真正抵抗,他们不会真正动员;切断他们与SWIFT的联系这一"核选项"会让他们屈服,经济制裁会让他们屈服;海马斯火箭炮会让他们屈服,AK-47步枪、F-16战斗机……老实说,我已经听了70年了。我一知半解地听了大约56年,我的国家、我的政府--他们每天都在说这些废话,对我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我恳求乌克兰人,我和乌克兰人有过合作记录,我向乌克兰人提供建议。我既不反对乌克兰,也不完全支持乌克兰。我说,拯救你们的生命,维护你们的主权,保卫你们的领土;保持中立,不要听美国人的。我向他们重复了亨利·基辛格的名言:"做美国的敌人是危险的,但做美国的盟友却是致命的。" 

好吧,让我再向欧洲重复一遍:"做美国的敌人是危险的,但做美国的盟友则是致命的。" 

现在,让我简单说几句关于特朗普的话。特朗普不想输。这就是为什么这场战争很可能会结束,因为特朗普和普京总统会同意结束这场战争。如果欧洲继续大搞战争煽动,那也无关紧要,因为战争终将结束。

所以,把它从你们的系统中清除掉。请告诉你的同事们,它结束了。它结束了,因为特朗普不想背负失败的包袱,就是这样。

这不是什么伟大的道德。他不想背负失败者的名声。这就是一个失败者,正在发生的谈判将会拯救的是乌克兰,其次是欧洲。你们的股市在最近几天因谈判的坏消息而上涨。我知道这在议会上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但这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虽然他们不听我的,但我还是试图联系了一些欧洲领导人。大多数人都不想听我说任何话。我说,不要去基辅,去莫斯科。你应该和你地位相同的人对话。开玩笑吧?你们是欧洲,你们有4.5亿人口,你们有20万亿美元的经济体。你们应该是俄罗斯的主要经济和贸易伙伴。这是自然的联系。

顺便说一句,如果有人想讨论美国是如何炸毁北溪管道的,我很乐意谈论这件事。特朗普政府本质上是帝国主义的。它认为大国应该主导世界;它认为只要我们可以,我们就会做我们想做的事。我们会比老态龙钟的拜登做得更好,并且会在必要时止损。世界上有几个战区,中东是另一个。我们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

再次声明,如果欧洲有一个合理的政策,你们可以阻止那场战争,我可以解释如何做到。但与中国的战争也是一种可能性。我不是说我们进入了和平的新纪元,但我们正处于一种截然不同的政治之中。欧洲应该有自己的外交政策,而不是仅仅是一个恐俄的外交政策。

欧洲应该有一个现实的外交政策,理解俄罗斯的情况,理解欧洲的情况,理解美国是什么以及它代表什么。这是为了试图避免欧洲被美国入侵。因为美国不是不可能在丹麦领土上登陆部队。

我不是开玩笑,我认为他们也不是在开玩笑。欧洲需要一个真正的外交政策,而不是一个"是的,我们会和特朗普讨价还价,与他达成妥协"的政策。你想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吗?结束后给我打个电话吧。

请不要让美国官员担任欧洲的领导,让欧洲官员来担任。请制定一个欧洲的外交政策。你们将与俄罗斯长期共存,所以请与俄罗斯进行谈判。

现在确实有真正的安全问题。但大肆宣扬恐俄症并不会对你们的安全有利,也不会对乌克兰的安全有利。美国愚蠢的冒险造成了乌克兰一百万人的伤亡,但这是你们亲自签署的,甚至成为了这场战争最起劲的助威者。这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顺便说一句,在中东问题上,美国已经将外交政策完全拱手让给内塔尼亚胡。30年来,以色列游说团一直主导着美国政治,对此毫无疑问。我可以花几个小时解释它是如何运作的。这非常危险。

以色列总统内塔尼亚胡与美国前总统拜登

我希望特朗普不会因为内塔尼亚胡而破坏他的政府,甚至破坏巴勒斯坦人民,因为我认为内塔尼亚胡是一个战争罪犯,应该被国际刑事法院(ICC)起诉。

必须有人来阻止他,必须根据国际法按照1967年6月4日的边界建立一个巴勒斯坦国,这是实现和平的唯一途径。两国方案也是欧洲与中东边境实现和平的唯一途径。

顺便说一句,这唯一的障碍是美国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否决权。所以,如果你想有所作为,就让美国放弃否决权。你们与世界上180个国家站在一起。

唯一反对巴勒斯坦国的国家是美国、以色列、密克罗尼西亚、瑙鲁、帕劳、巴布亚新几内亚、米莱先生和巴拉圭。这是一个欧洲可以发挥重大影响力的地方。

欧洲对伊朗和《联合全面行动计划》(JCPOA)保持沉默。内塔尼亚胡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美国和伊朗开战。他没有放弃,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因为美国在这方面没有独立的外交政策,而是由以色列主导的。

这是悲剧的,也是令人惊讶的。而且它可以结束。特朗普可能会说他想要回外交政策,也许,我希望是这样。

最后,让我简单说一下关于中国,中国不是敌人。中国只是一个成功的故事。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将其视为敌人,因为中国经济规模比美国大。我的演讲到此结束。

问答环节

观众:非常感谢,我来自捷克共和国。我们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我们有一个问题。我们被一个女巫诅咒了,这个女巫告诉欧盟我们被标记了,但这直到2029年都不会改善。

但在这期间,我们中欧人应该做些什么,尤其是如果德国人没有给萨拉·瓦根克内希特(Sara Wagenknecht)投足够多的票?我们是否应该为中欧创造某种中立性?或者你会建议我们做什么?

杰弗里·萨克斯:首先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所有孙辈都是捷克人。索尼亚是捷克出生的捷克公民。所以,我们非常自豪。我只是随行的配偶,但我也很想成为捷克人。  

欧洲需要有一个真正的欧洲外交政策,它需要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外交政策。现实主义并不意味着仇恨,现实主义实际上是试图理解双方,并进行谈判。

有两种现实主义者:防御性现实主义者和进攻性现实主义者。我的好朋友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是一个进攻性现实主义者。我和他关系非常好,但我比他更相信,应该与对方交谈,并找到一种相互理解的方式。

最根本的要点是,俄罗斯不会入侵欧洲。它可能会到达第聂伯河,但它不会入侵欧洲。

然而,确实存在问题。对俄罗斯来说,主要问题是美国,因为俄罗斯作为一个大国,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核大国,从一开始就对美国的单极主义深感担忧。

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可能结束。欧洲必须直接与俄罗斯进行谈判,因为美国会迅速失去兴趣,而你们将与俄罗斯共存数千年。

那么,你们想要什么?你们希望确保波罗的海国家的安全。对波罗的海国家来说,最重要的是停止他们的恐俄症。

爱沙尼亚大约有25%的俄罗斯族公民,说俄语的俄罗斯人,拉脱维亚也是如此。不要挑衅邻居,这并不难。

我想再次解释一下我的观点。我帮助过我正在谈论的那些国家,试图提供建议。我不是他们的敌人,不是普京的傀儡,也不是在为普京辩护。

我在爱沙尼亚工作过。他们给了我爱沙尼亚总统可以授予非本国公民的第二高的荣誉,因为我在1992年为他们设计了货币体系。

我给他们的建议是:爱沙尼亚,不要站在那里说我们要分裂俄罗斯。你在开玩笑吗?不要这样做,这不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方式。

生存之道应该是相互尊重,应该通过谈判,通过对话。不要禁止俄语:当你们国家25%的人口以俄语为母语时,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即使没有边境上的巨人,这也不是正确的事情。你应该把它作为官方语言,应该在小学开设这门语言课程。不要挑衅俄罗斯东正教教会。

最基本的是,我们需要表现得像个成年人。而且,当我一直说他们表现得像孩子一样的时候,索尼娅总是对我说,这对孩子来说不公平。因为他们比孩子还糟糕。

我们有一个六岁的孙女和一个三岁的孙子。他们其实会和他们的朋友和解。我们每天都会让他们去拥抱朋友,去和朋友玩。他们做到了,这也不难。我不多说了,选一个新政府,改变政策……

主持人:我不想在这里表现出政治倾向。

观众:我叫卡拉,是《布鲁塞尔时报》的记者。杰弗里,非常感谢你精彩的演讲。我想问你关于特朗普要求北约成员国将支出增加到5%的声明。现在我们看到许多国家都在努力证明他们会做到这一点,包括比利时。鉴于比利时也是北约总部所在地,我想问你,成员国对这些声明的适当回应应该是什么?谢谢。

杰弗里·萨克斯:我们在这个问题的看法上并不完全一致,所以让我先说我的观点。首先,我对布鲁塞尔表示尊重,我的第一个建议是把北约总部搬到别的地方。

我是认真的,因为现在的欧洲政策最糟糕的部分,就是欧洲和北约的完全混淆。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但它们被混为一谈了。

欧洲比北约要好得多。在我看来,北约甚至已经不再需要了,在1991年就应该结束它。但因为美国将其视为一种霸权工具,而不是针对俄罗斯的防御,它在之后继续存在。

北约和欧洲的混淆是致命的,因为欧洲的扩张意味着北约的扩张。但这本应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所以,这是第一点。我的观点是,欧洲应该有它自己的外交政策,它自己的军事安全,它自己的所谓战略自主权。我支持这一点。我会解散北约,而特朗普也有可能会这么做。也许特朗普会入侵格陵兰。谁知道呢?然后你就会明白北约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我认为欧洲确实应该投资自己的安全。5%是完完全全非常荒谬的。没有人需要花费这么多钱。在当前情况下,可能2%到3%的GDP就足够了。

我会怎么做呢?我会通过欧洲制造来实现。事实上,很奇怪,很不幸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我不会提倡这一点,但实际情况就是,许多技术创新来自于军事部门,因为政府给军事部门投资。

特朗普是一个军火商,你要明白这一点。他在出售美国武器,他在出售美国技术。万斯几天前告诉你们,不要考虑拥有自己的人工智能技术。

所以,请明白,增加这笔支出是为了美国,而不是为了你们。在这个意义上,我完全反对这种做法。

2025年2月14日星期五,德国慕尼黑,拜尔霍夫酒店,美国副总统万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发表讲话。 美联社

但我不会反对欧洲将2%到3%的GDP用于统一的欧洲安全结构,并投资于欧洲技术和欧洲产业,而不是让美国决定欧洲技术的使用。

有趣的是,荷兰的ASML生产了世界上唯一先进的半导体机器,极紫外光刻技术。但美国决定了ASML的每一项政策,荷兰甚至没有一个脚注。

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把所有安全事务都交给美国。我希望你们有自己的安全框架,这样你们就可以有自己的外交政策框架。

欧洲代表了许多美国所不代表的东西。欧洲代表气候行动。顺便说一句,这是正确的,因为我们的总统在这个问题上完全疯了。

欧洲代表体面,代表社会民主作为一种众生平等的伦理。我不是在说一个政党,我是在说众生平等的伦理。欧洲代表多边主义。欧洲代表联合国宪章。美国不代表任何这些。

我们的国务卿鲁比奥取消了对南非的访问,因为议程是平等和可持续性。他说,我不会参与这个。这是对深刻的盎格鲁-撒克逊自由主义的诚实反映。

平等主义不是美国词汇的一部分。可持续发展更是完全不考虑。你可能知道,在联合国193个成员国中,有191个已经提交了可持续发展目标计划,作为自愿国家审查。191个。只有两个没有:海地和美国。

拜登政府甚至不被允许提及可持续发展目标。财政部有一项政策,不提及可持续发展目标。我提到所有这些,是因为你需要自己的外交政策。

我每年发布两份报告,一份是《世界幸福报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前20名中有18个是欧洲国家。这是世界上最高的生活品质。所以你们需要自己的政策来保护这种生活品质。美国的排名要低得多。

另一份报告是可持续发展报告,前20名的几乎所有国家都是欧洲国家,因为你们相信这些东西,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是最幸福的。在地缘政治方面可能未必,但生活品质方面是最幸福的。

你们需要自己的外交政策,但除非你们有自己的安全,否则就不会拥有它。而且,顺便说一句,27个国家不能各自拥有自己的外交政策。这是一个问题。你需要一个欧洲外交政策和一个欧洲安全结构。

而且,顺便说一下,我曾是OSCE(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最大的支持者,我相信OSCE是欧洲安全的正确框架,它可以真正发挥作用。 

观众:好的。非常感谢教授。我来自斯洛伐克,我的总理罗伯特·菲佐(Robert Fizo)几乎被枪杀,因为他持有与你类似的观点。是的,我们斯洛伐克是欧盟少数几个与俄罗斯对话的国家之一。

两个月前,我与梅德韦杰夫先生进行了交谈。两周后,我将在莫斯科杜马与斯卢茨基先生(Slutsky)交谈,他是俄罗斯外交部主席。我的问题是,你此时此刻想对俄罗斯人说什么?

因为正如我所听到的,他们正处于胜利的浪潮中。他们没有理由不占领顿巴斯,因为这是他们的战争目标。特朗普能提供什么来立即停止这场战争?你对俄罗斯人有什么想说的?非常感谢。

杰弗里·萨克斯:现在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正在被提出和摆在桌面上。我相信这场战争会因为这些而迅速结束。这至少是这段艰难时期的一个祝福。

说得确切的解决方案,我认为现在只是一个领土问题,是应该包括整个赫尔松和扎波罗热在内的四个州,还是仅仅在接触线上,这些都将被摆在谈判桌上。

我不是谈判室里的人,所以更多的我也不好说。但基础将是,将会有领土让步,将会有中立,将会有对乌克兰和各方的安全保障。至少美国会结束经济制裁。

但当然,重要的是欧洲和俄罗斯。我认为也许会有核军备谈判的恢复,这将是极其积极的。我认为欧洲与俄罗斯之间有一些极其重要的问题需要直接谈判。

所以,我敦促欧洲理事会主席科斯塔(Costa)和欧洲的领导层直接与普京总统进行对话,因为欧洲的安全是摆在桌面上的。

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2月17日星期一就在和谈中让俄罗斯做出领土让步的想法进行了嘲讽,同时还拒绝让欧洲加入谈判桌,称欧洲可能利用停火,"让战争继续下去"。 美联社

我认识许多俄罗斯领导人,他们都是非常出色的谈判者。你应该与他们好好谈判。我会问他们,什么样的安全保障可以确保永久结束这场战争?对波罗的海国家的安全保障是什么?应该做些什么?

谈判过程的一部分实际上是向对方提出你关心的问题,不仅仅是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而是真正地询问:我们有一个真正的问题,我们有一个真正的担忧,那就是安全保障是什么?

顺便说一下,我也想知道答案。我认识拉夫罗夫部长已经30年了,我把他视为一位杰出的外交部长。

你们应该去与他交谈,与他谈判,提出想法,提出对立的想法。我觉得光通过理性是无法解决所有这些的,而是要通过谈判和理解真正的问题来解决战争。

在对方阐述自己的问题时,你不会称对面是骗子。你们要共同探讨这对和平的共同利益有何影响。所以,最重要的事情是停止大喊大叫,停止战争煽动,与俄罗斯对应方面进行对话,并且不要乞求与美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你不需要美国跟你在一块,你可是欧洲。你应该在欧洲和俄罗斯的房间里。如果美国想加入,那很好。但不要乞求。

而且顺便说一下,欧洲不需要在与俄罗斯对话时有乌克兰在场。你有很多非常直接的问题。不要把你的外交政策交给任何人。不要交给美国,不要交给乌克兰,不要交给以色列。保持一个欧洲的外交政策。这是基本的。

观众:我是汉斯·诺伊霍夫(Hans Neuhoff),来自德国选择党(AfD)。首先,我要感谢萨克斯先生来到这里与我们分享你的想法。请相信,你和你的同事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的许多想法已经被这里的政治团体所接受,并被纳入我们的议程。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

然而,在你关于北约扩张的历史叙述中,我想深入探讨一个细节。这涉及到北约扩张的开始。你从《戈尔巴乔夫听到的内容》这篇文章里引用了许多根舍(Genscher)的言论,比如北约不会向东推进哪怕一英寸。

现在,"2+4"条约(译者注:即由东德、西德外长与苏、美、英、法四国外长共同讨论德国统一问题。几方共同签署的《最终解决德国问题的条约》规定,四大国停止对德国的权利和责任,统一后的德国享有完全的主权。)于1990年9月在莫斯科签署。当时华约仍然存在,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共和国这些国家并没有参与"2+4"条约的谈判。华约在1991年7月解散,苏联在1991年12月解体。所以,当时参与谈判的任何人都不能代表波兰、匈牙利或斯洛伐克,他们不能说明这些国家在局势发生变化后不会试图加入北约。

所以,我们需要反驳的反方的论点是:波兰、匈牙利和斯洛伐克这些国家的意愿是希望加入北约,因为他们与苏联的历史关系。当然,俄罗斯在当时仍然被视为苏联的继承者。你如何反驳这一点?

杰弗里·萨克斯:我毫不怀疑为什么匈牙利、波兰和捷克共和国希望加入北约。问题是,美国为了实现和平在做什么?

北约不是匈牙利、波兰、捷克共和国或斯洛伐克的选择。北约是一个由美国领导的军事联盟。问题是,我们如何以一种可靠的方式实现和平?如果我在那时做出决定,我会在1991年结束北约。

当这些国家要求加入北约时,我会向他们解释我们的国防部长威廉·佩里(William Perry)说了什么;解释我们的首席政治家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说了什么;解释我们最后一位驻苏联大使杰克·马特洛克(Jack Matlock)说了什么。

他们说,我们理解你们的感受,但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它可能会引发与俄罗斯的新冷战。我在这些国家第一波加入北约时就会这么回答。我不认为这会有什么后果,事实上,这只是更大项目的一部分,而这个项目在1994年已经阐述明确。

有一本非常好的书,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作者是乔纳森·哈斯拉姆(Jonathan Haslam),书名为《傲慢》(Hubris),它详细记录了每一步发生的事情,非常值得一读。

这是现在的情况。但我真正想说的是,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太远了,他们直接与俄罗斯接壤。这是在核军备框架完全崩溃的背景下;这是在美国在俄罗斯边境部署导弹系统的背景下。

如果你多年来一直关注普京总统的讲话,他最关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导弹:导弹只需要七分钟就可以对莫斯科进行斩首打击。这是非常现实的威胁。

美国不仅会惊慌失措,而且在西半球发生这种情况时,美国确实惊慌失措了。这就是古巴导弹危机的逆向重演。

1962年8月美国通过空中侦察发现,苏联正在偷偷把核导弹运进古巴。一旦在古巴建立起导弹发射基地,美国的全境都要在苏联核武器的打击之下

幸运的是,尼基塔·赫鲁晓夫(Nikita Khrushchev)没有站起来说:这是华约的开放政策,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古巴邀请了我们,这与美国无关。赫鲁晓夫说的是:战争?我的上帝,我们不想打仗。我们结束这场危机,双方都后退一步。这就是赫鲁晓夫和肯尼迪最终决定的。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俄罗斯在痛苦中吞下了波罗的海国家、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加入本北约的事实。问题是乌克兰和格鲁吉亚。

这是地理因素的问题。这是帕默斯顿勋爵(Lord Palmerston)的问题。这是第一次克里米亚战争的问题。这是导弹系统的问题。这就是这场战争发生的根本原因。

观众:非常感谢萨克斯教授能来参加这次会议。你提到欧盟需要制定自己的外交政策。过去,德法联盟是推动这些政策的重要力量。现在有了俄乌战争,可以说这个联盟出现了裂痕。

你认为在未来,当欧盟制定新的外交政策时,德法联盟是否还会坐在前排,或者应该是其他国家或集团来推动这种变化?非常感谢。

杰弗里·萨克斯:这很难。你们现在还没有一部真正支撑欧洲外交政策的欧洲宪法。它不能靠一致同意。必须有一种结构,让欧洲能够以欧洲的名义发言,即使有一些分歧,但也要以欧洲的政策名义。我不想过于简化如何实现这一点,但即使在你们现有的结构中,你们也可以通过直接谈判做得更好。

第一条规则是,你的外交官应该是外交官,而不是战争的秘书。说实话,这至少能让你在达成目标的道路上走一半的路。

外交官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才能。外交官是经过训练的,能够与对方坐在一起,握手、微笑并保持友好。这很难。这是一种技能、是一种训练、是一种职业,而不是一场游戏。你们需要这样的外交。但我很抱歉,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像这样的东西。

让我再提几个意见。首先,正如我所说,欧洲不是北约。我以为斯托尔滕贝格(Stoltenberg)是最糟糕的,但我错了。情况还在不断恶化。

能不能有人让北约停止谈论更多的战争?能不能让北约停止代表欧洲发言,让欧洲停止认为自己是北约?这是第一个绝对要点。

其次,我很抱歉,但你们的高级代表、副主席们需要成为外交官。外交意味着去莫斯科,邀请你的俄罗斯同行到这里来,进行讨论。直到现在,这种情况还没有发生。这就是我的观点。

我相信欧洲在未来几年应该更加一体化和统一。我是一个坚定的子系统论者(subsidiarity)。我们讨论过,我不认为住房政策真的是欧洲的主要问题。我认为这可以在地方或国家层面处理。我不认为这是欧洲问题。

但我认为外交政策是一个欧洲问题,而不是27个国家的问题;安全是一个欧洲层面的问题。所以,我认为需要重新调整,但我希望欧洲在真正的欧洲问题上发挥更大作用,也许在那些隶属于欧洲的国家和地方层面的问题上发挥更少的作用。我希望这样的转变能够发生。 

你知道,当世界谈到大国时,他们谈论的是美国、俄罗斯、中国。我会带上印度,但我真的希望也能带上欧洲和非洲联盟。我希望这种情况发生。但你会注意到,欧洲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名单上。这是因为没有欧洲外交政策。

观众:非常感谢教授,你的演讲非常勇敢,也非常清晰。我是卢森堡的欧洲议会议员。我的问题是这样的:我们输掉这场战争有什么长期后果?

现在北约的未来不确定。正如您刚刚所说的,我们清楚地看到了欧洲的边缘化。我们看到了金砖国家的崛起,它们在许多方面可能成为竞争对手。那么,在接下来的20年或30年里,西方集体会有怎样的未来?非常感谢。

杰弗里·萨克斯:我不认为有一个所谓的西方集体。我相信美国和欧洲在某些领域有共同利益,在许多领域没有共同利益。我希望欧洲能够领导可持续发展、气候转型、全球体面。

我认为如果世界更像欧洲,它将是一个更幸福、更和平、更安全的世界,寿命更长,食物更好。

但无论如何,欧洲的使命与美国传统大不相同,坦率地说,与盎格鲁-撒克逊传统也大不相同。因为盎格鲁-撒克逊的霸权或渴望霸权已经持续了200年。

英国人仍然认为他们在掌控世界。怀旧的力量真是令人惊叹。他们甚至没有停下来。这几乎就像蒙提·派森(Monty Python)的滑稽剧。蒙提·派森有一部滑稽剧,骑士失去了所有四肢,但他说"一切都很好,我赢了。"不幸的是,这就是英国。这太糟糕了。

萨克斯提到的场景出自英国喜剧团体蒙提·派森的电视喜剧《飞翔的马戏团》

所以,我不相信西方集体,我不相信全球南方,我不相信这些地理概念,因为它们没有意义。我看地图的时候发现,全球南方大多在北方,西方甚至不是西方。所以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我确实相信,如果我们能保持清醒,我们会迎来一个真正的富足时代。我们正处于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技术进步之中。现在的科技成就非常令人惊叹。

我惊叹于一个不懂化学的人因为他在深度神经网络方面的贡献而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德米斯·哈萨比斯(Demis Hassabis)是一个天才,他们解决了几代生物化学家一生都在研究的蛋白质折叠问题。

现在,深度思维(DeepMind)已经能够解决数千种蛋白质的折叠问题。我有朋友一生都在研究一种蛋白质的折叠,他们也是杰出的科学家。但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做到这样了。还有大家都知道的可再生能源,成本已经下降了不止两个数量级。

我们可以改变这个星球;我们可以保护气候系统;我们可以保护生物多样性;我们可以确保每个孩子都能得到良好的教育。我们现在可以做这么多美好的事情。那么,我们需要什么才能做到这些呢?

在我看来,我们需要和平,这是最重要的。我的根本观点是,没有任何冲突有深刻的原因。我研究的每一场冲突都只是一个错误。我们并不是在为生存空间而战。生存空间的概念来自马尔萨斯(Malthus),后来成为纳粹思想的核心,但它一直是一个错误的想法,是一个根本性的智力错误。

我说"根本性的智力错误"是因为顶尖的科学家们接受了我们有种族战争、民族战争、生存战争的想法,因为我们认为地球上没有足够的资源供所有人使用。

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星球上有足够的资源供每个人发展,是有的。如果我们没有与中国冲突;如果我们没有与俄罗斯冲突;如果我们冷静下来,长期来看是非常好的。感谢你们。如果我们不自我毁灭的话,长期来看是非常好的。所以,这就是我们应当为之奋斗的:一个在国际法下的积极的共同愿景。

世界饥饿问题是分配问题

因为我们的技术,事物现在以区域规模运作。过去是村落,然后是小范围的地区,之后是国家的统一,现在是区域。

这不仅仅是因为区域很美好,而是因为底层的技术现实决定了欧洲就应当是一个通过交通、高速铁路、数字化等手段整合在一起的区域,这才是欧洲。政治在很大程度上跟随技术现实。

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区域化的世界。所以欧洲应当是欧洲,保留地方分权的欧洲,不要失去所有美好的国家和地方元素,但欧洲应当是欧洲。

所以,好的一面是,我希望欧洲能够开展外交,例如与东盟(ASEAN)开展外交。我花了很多时间与东盟国家相处。欧盟绿色协议是个好主意。我很多年前就对东盟领导人说:制定一个东盟绿色协议,然后与欧洲人对话,这样你们就能拥有这美好的关系,贸易、投资、技术。所以去年,他们宣布了一个东盟绿色协议。欧洲对此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它说:"抱歉,我们在乌克兰战争中,感谢你们。"没有兴趣。

所以,这就是我的观点。如果我们建设和平,前景是非常积极的。

观众:你是否认为,走出冲突的一种方式是某种芬兰化(Finlandization)的风格?像瑞典和芬兰,你是否希望看到这些国家以这种方式处理外交政策,而不是成为北约的成员?你是否认为这些与俄罗斯接壤的国家应该就这样接受自己的命运,接受自己不能挑衅俄罗斯,接受这样的生活方式。

杰弗里·萨克斯: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让我简单说一下关于芬兰化的部分。芬兰化让芬兰在世界幸福报告中年复一年地排名第一,富有、成功、幸福、安全。这都是在加入北约之前。

所以芬兰化是一个非常好的东西,世界第一。当瑞典和芬兰以及奥地利保持中立时,这是明智的。当乌克兰保持中立时,这也是明智的。

如果你有两个超级大国,让他们稍微分开一点。你不需要把鼻子贴在对方脸上,尤其是当美国把它的鼻子伸向另一边的时候。

所以芬兰化在我看来有一个非常积极的含义。奥地利化(Austrianization)也是如此。1955年,奥地利签署了中立协议,苏联军队离开了。奥地利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地方。

这是避免冲突的基本方式。如果美国有一点理智的话,它会把这些国家作为美国军事和俄罗斯之间的中立空间。但这就是美国失去理智的地方。

主持人:非常感谢。让我做一个呼吁。我认为我们都同意,战争将在一两个月内结束。这意味着战斗将结束。

它并不意味着欧洲将会有和平。欧洲的和平必须由我们欧洲人自己来实现,而不是由美国的总统来实现。我们必须创造这种和平,包括白俄罗斯和俄罗斯以及所有其他国家的和平。

所以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我们作为欧洲议会的议员,代表人民。我们是欧盟唯一具有合法民主权力的机构。

也许我们应该变得更加积极主动,努力推动和平进程,跨越党派界限。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党派,但我们可以在彼此之间进行对话,而不是说,你是这个党派的,还是那个党派的。

我认为我们真的需要集中精力。

我们要代表议会向委员会施压,说代表人民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们。欧洲的人民渴望和平,这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

这是一个开始。每个月我都会和我的同事们组织一次活动,在这里讨论不同主题。我希望我们能进行一场与全体会议不同的讨论。在全体会议中,我们基本上没有真正的讨论。让我们进行一场跨越党派界限的真正讨论,甚至邀请其他政党的人来参加。

我们不要互相攻击。让我们讨论。说到底,我们都希望为下一代实现和平。我有很多孩子和孙子,你们也是。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非常感谢萨克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