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哭着求我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块老榆木上蜡。她说她错了,说她离不开我。我只是笑了笑,把手里的棉布递给她,说:"你看,这木头,伤痕越深,木纹越美,但它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从她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那个我们一起住了八年的家,到她今天站在我这个小小的木工坊门口泪流满面,不过短短一年。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以为我会活在恨意里,但没有。我只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和木头打交道上,刨花的气味和砂纸的摩擦声,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一切,都要从那个周六的晚上说起,从那碗她没怎么动的排骨汤说起。
第1章 那碗变凉的汤
那个周六,和我结婚八年里的任何一个周六,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我照例起了个大早,去离家三站地的菜市场,买回了最新鲜的筒骨和冬瓜。林岚喜欢喝我炖的汤,这是我们恋爱时就养成的习惯,她说我炖的汤里有家的味道。我愿意为了这句话,在灶台前消磨掉一整个下午。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空气中的微尘染成金色。高压锅"呲呲"地冒着热气,满屋子都是浓郁的肉香。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青菜择好,又切了一盘她爱吃的卤牛肉。四菜一汤,都是她喜欢的口味。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五点半,刚刚好,她差不多也该下班了。
可我等到六点半,菜在桌上已经有些凉了,林岚还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背景音嘈杂,像是KTV。
"喂,陈默,什么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岚岚,饭做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哦,公司临时有活动,和客户唱歌呢,回不来了,你们自己吃吧。"她口中的"你们",指的是我和空气。我们没有孩子,这顿饭,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在期待。
"唱歌?周六还应酬啊?"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习惯性地为她找理由,"那你少喝点酒,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知道了知道了,挂了啊,王总叫我呢。"电话被匆匆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
王总,王建军。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不经意间就扎进了我的心里。最近半年,这个名字在林岚口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王总是他们公司新来的投资方,多金,有魄力,林岚说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她看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一种混合着崇拜和向往的光。
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前,看着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忽然就没了胃口。那锅我炖了三个小时的排骨汤,汤面上凝起了一层薄薄的油脂,像一层无法逾越的隔膜,把我和对面的空座位隔开。我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还是温的,喝到嘴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晚,林岚快十二点才回来,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一种陌生的香水味。我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蜂蜜水。她摆摆手,有些烦躁地推开。
"陈默,跟你说个事。"她靠在沙发上,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天花板,"下个月公司有个去香港的培训,名额很难得,王总推荐我去了。"
"去香港?挺好的啊,是好事。"我一边帮她脱掉高跟鞋,一边应和着。
"可是,费用要先自己垫付一部分,大概两万块。"她终于把目光转向我,那眼神里有期待,也有一丝理所当然。
我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们家的财政状况,她比谁都清楚。我是一家国企的技术员,工资稳定但万年不变。她做销售,收入浮动大。我们每个月要还四千多的房贷,还要给双方父母一些生活费,攒下两万块,需要我们省吃俭用小半年。
"我们……这个月手头有点紧。"我斟酌着词句,"能不能跟公司申请一下,晚点交?"
我的话还没说完,林岚的脸就沉了下来。酒精似乎放大了她的情绪,让她的话语也变得尖锐起来:"我就知道!陈默,每次一提到钱,你就是这副样子!两万块都拿不出来,你让我怎么在公司抬头做人?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我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岚岚……"
"你就是那个意思!"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声音也拔高了八度,"人家莉莉的老公,上个月刚给她换了辆mini,张姐的老公更不用说,直接给她买了套市中心的公寓!你呢?你给了我什么?除了每天守着你那点死工资,做几顿饭,你还会干什么?"
那些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酒精而面颊绯红的女人,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这是我爱了十年,宠了八年的妻子吗?那个曾经因为我用半个月工资给她买一条裙子,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去哪里了?
"那些……是别人。"我低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们有我们的日子要过。"
"我们的日子?我们的日子就是守着这间破房子,每天算计着水电煤气,连两万块的培训费都拿不出来!"她冷笑一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卧室走去,"我真是受够了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了!王总说得对,女人就该对自己好一点,格局要大一点!"
"砰"的一声,卧室门被重重关上,也关上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温情。
我独自坐在客厅的黑暗里,很久很久。桌上的饭菜已经彻底凉透了,就像我的心一样。我忽然想起,她回来的时候,身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和上次她说是王总顺路送她回来时,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悲凉,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不知道我们的婚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裂痕的,或许是从她开始羡慕别人的生活时,或许是从她觉得我炖的汤,再也温暖不了她的胃时。
我起身,默默地把一桌子没动的饭菜倒进了垃圾桶。包括那碗,曾经被她称为"家的味道"的排骨汤。
第2章 裂痕与谎言
去香港培训的钱,我最终还是想办法凑给了她。我动用了我们账户里仅存的一点积蓄,又厚着脸皮跟单位里关系最好的哥们李浩借了五千。当我把那张存有两万块的银行卡递给林岚时,她脸上并没有我预想中的欣喜,只是一种淡淡的、理所应当的平静。
"密码还是你生日。"我轻声说。
她"嗯"了一声,接过卡随手放进了包里,然后转身开始收拾行李,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谢谢",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仿佛我递给她的不是东拼西凑来的血汗钱,而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她去香港的那一周,家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我第一次觉得,那间我们一起精心布置的房子,竟然如此陌生和冰冷。我每天按时上下班,自己做饭,自己吃饭,然后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直到深夜。我给她发微信,问她在那边怎么样,习不习惯。她总是隔很久才回复,寥寥几个字,"挺好的"、"很忙"、"在开会"。
有一次,我忍不住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想看看她。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画面里,她穿着一件我没见过的丝质睡袍,头发微湿,背景是一家看起来极其豪华的酒店套房。
"岚岚,你住的地方这么好啊?"我有些惊讶,公司培训的住宿标准,不至于这么高。
她眼神闪躲了一下,把镜头晃了晃,说:"哦……是王总……王总说之前的酒店太吵,影响学习,就帮我们几个核心员工都升级了套房。"
又是王总。这个男人像个无处不在的幽灵,笼罩在我们的婚姻之上。我心里堵得难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怕自己一开口,问出的问题会得到一个我无法承受的答案。我只能强颜欢笑,叮嘱她注意身体,好好学习。
挂断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那张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苦涩地笑了笑。陈默啊陈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
林岚从香港回来后,变化更加明显了。她买了很多名牌的衣服和包包,那些东西的价格标签,我甚至不敢仔细看。她开始频繁地晚归,周末也总是以"加班"或"陪客户"为由不在家。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偶尔的交流,也总是围绕着钱。
"陈默,我驾照下来了,我们买辆车吧?我看中了一款奥迪A4,首付也就十几万。"
"陈默,下个月我妈生日,我想给她买个好点的金镯子,你看……"
"陈默,我们能不能把这房子卖了,换个大点的?我同事都住上江景房了。"
每一次,她都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提出要求,而我只能用沉默和无奈来回应。我的工资像一条被牢牢钉死在刻度上的线,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她日益膨胀的欲望。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多,每一次争吵,都以她的指责和我无力的辩解告终。
"你根本就不懂我!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这句话,成了她的口头禅。
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我曾经以为,我给她的就是她想要的。一个温暖的家,一日三餐的热汤热饭,一个无条件爱她、支持她的丈夫。可现在看来,这些在她眼里,竟然变得一文不值。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岳母的六十大寿。
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订了市里最好的酒店,精心挑选了礼物,还打算在寿宴上,把我偷偷练习了很久的一首萨克斯曲吹给她听,那是岳母年轻时最喜欢的歌。我想用这种方式,缓和一下我们和岳母之间的关系,也想让林岚看到,我一直在努力。
寿宴那天,亲戚朋友都到齐了。我穿着特意新买的西装,站在门口迎宾,忙得满头大汗。林岚却迟到了,直到开席才姗姗来迟。她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香奈儿套装,挽着王总的手臂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媚而灿烂的笑容。
"岚岚,这位是?"我压下心头的怒火,走上前去。
"哦,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王总。王总听说是我妈生日,特地过来祝寿的。"林岚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在介绍一个普通朋友。
王建军向我伸出手,脸上挂着成功人士特有的、略带倨傲的微笑:"你就是陈默吧?经常听岚岚提起你。小兄弟,你很有福气啊,娶了岚岚这么优秀的老婆。"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而我的手却冰凉一片。那句"经常听岚岚提起你",听在我耳朵里,充满了讽刺。我不知道林岚是怎么"提起"我的,是那个连两万块培训费都拿不出来的窝囊丈夫吗?
整个寿宴,我都食不知味。林岚和王建军坐在主桌,谈笑风生,仿佛他们才是一对。王总出手阔绰,送了我岳母一个硕大的翡翠镯子,引来满堂喝彩。而我准备的那对金耳环,在他那份厚礼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寒酸可笑。我岳母更是眉开眼笑,一口一个"王总有心了",看向我的眼神里,鄙夷又多了几分。
我准备的萨克斯,最终没有吹响。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宴会结束后,我开车送林岚和醉醺醺的岳母回家。车里,岳母借着酒劲,开始数落我。
"小陈啊,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人家王总,那才是做大事的人!岚岚跟着你,真是委屈她了。男人啊,不能光会做家务,得有事业,得有本事,懂吗?"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我没有说话,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林岚。她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没有为我说一句话,仿佛岳母说的,正是她心里想的。
回到家,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林岚,你今天到底什么意思?把你老板带到妈的寿宴上,还让他送那么贵重的礼物,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脱下高跟鞋,揉着脚踝,一脸疲惫地看着我:"陈默,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王总就是来捧个场,你至于吗?"
"我小心眼?"我气得浑身发抖,"你穿着他买的衣服,用着他送的包,现在连我妈的寿宴你都要把他带来!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什么关系?"她忽然冷笑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和不屑,"我们是能谈论未来、谈论事业、谈论理想的关系!不像跟你,每天除了柴米油盐,你还能跟我谈什么?陈默,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过这种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日子了!"
"贫贱?"我愣住了。我们有房,虽然不大。我有稳定的工作,虽然不富裕。我们从没为下一顿饭发过愁。这在她眼里,竟然是"贫贱"?
那一晚,我们吵得天翻地覆。这是我们结婚八年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所有的隐忍、怀疑和不满,都在这个夜晚彻底爆发。当"离婚"两个字从她嘴里轻易地吐出来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或者说,我们从一开始,就走在两条无法交汇的路上。我追求的是安稳,是平淡的幸福。而她想要的,是星辰大海,是万众瞩目。
裂痕早已存在,只是我一直在用爱和付出去粉饰太平。而现在,这层虚假的墙皮,终于被她亲手撕开了,露出了里面早已腐朽不堪的真相。
第3章 回忆的锚点
那晚的争吵过后,我们陷入了长久的冷战。家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不再回家吃饭,我也不再为她等待。我们唯一有交集的时刻,是清晨在洗手间匆匆的擦肩而过,连眼神的交汇都吝啬。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独自在家收拾书房,无意间翻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相册。我拂去上面的灰尘,打开它,泛黄的照片瞬间将我拉回了十年前。
照片上的林岚,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扎着马尾,笑得眉眼弯弯。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清纯得像一朵沾着露水的栀子花。我们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喧闹。我被她那种独特的气质吸引,主动过去跟她搭话。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带她去吃路边摊的麻辣烫。她吃得鼻尖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一边喊着"好辣",一边又停不下筷子。她说:"陈默,你真好,不像那些追我的男生,非要带我去什么西餐厅,吃得我浑身不自在。"
那时候的她,是那么容易满足。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她高兴得抱着我转圈,说以后我就可以骑车带她上下班了。我们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晚风吹起她的长发,那是我记忆里最美的风景。
我们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婚房是租的,家具是淘来的二手货。婚礼也办得极其简单,只请了最亲的几桌亲戚。我至今都记得,在婚礼上,我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岚岚,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我发誓,我会用一辈子对你好。"她哭得像个孩子,说:"陈默,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婚后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充满了温情。我每天下班,都会绕路去菜市场,买她喜欢吃的菜。她则会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趴在窗台上等我回家。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窝在小小的沙发里,一起看一部老电影,或者规划着我们不确定的未来。
那时候,我有个梦想,就是开一间属于自己的木工坊。我从小就喜欢木工,喜欢木头温润的质感,喜欢看着一块块璞玉般的木料,在自己手中变成一件件精美的家具。我把这个梦想告诉林岚,她举双手赞成。她说:"陈默,你去做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木匠。我支持你。"
为了这个梦想,我利用所有业余时间去学习,去看展,去向老师傅请教。我把我们不大的阳台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操作间,里面堆满了我的工具和木料。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了干劲。林岚也总是默默地支持我,给我端茶送水,帮我打扫满地的木屑。
转折点发生在我们决定买房的时候。看着疯涨的房价,我们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双方父母都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只能靠自己。为了凑够首付,我们开始疯狂地省钱。林岚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底薪低,但提成高。我则在单位里拼命加班,赚取微薄的加班费。
有一天晚上,她看着我因为赶工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满是伤痕的双手,忽然哭了。她说:"陈默,要不……你的木工坊先别开了。我们先把房子买了,安顿下来再说。你现在的工作虽然赚得不多,但稳定。我怕……我怕我们都折腾,最后连个家都没有了。"
我看着她满是担忧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是啊,梦想固然重要,但给她一个安稳的家,才是我作为男人最大的责任。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把阳台上的工具和木料都收了起来,锁进了一个大箱子里。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碰过那些我心爱的工具。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家庭中,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总有一天,我们能过上想要的生活,我也可以重新拾起我的梦想。
可是我忘了,人是会变的。
林岚的销售工作越做越好,她接触的人,看到的圈子,也和我这个国企技术员完全不同了。她开始参加各种高端的酒会,认识各种所谓的"成功人士"。她的衣柜里,渐渐被名牌服饰填满,梳妆台上的护肤品,也换成了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奢侈品牌。她开始抱怨我的工作没有前途,抱怨我们的房子太小,抱怨我跟不上她的脚步。
而我,在日复一日的平淡工作中,渐渐磨平了棱角。我习惯了安逸,习惯了在家庭的琐碎中寻找满足感。我以为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婚姻。我把她所有的变化,都归结为工作压力大。我拼命地对她好,想用我的爱和包容,把她拉回到我们最初的轨道上。
我翻着相册,一页又一页。从甜蜜无间,到貌合神离。照片里的我们,笑容越来越少,距离越来越远。最后一张照片,是去年我们结婚纪念日拍的。在一家高级餐厅里,她化着精致的妆,对着镜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而我站在她身边,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茫然。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那距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原来,我们的问题,早就出现了。不是因为王建军的出现,而是因为我们从决定买房的那一刻起,就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岔路。她拼命地往前跑,想要挤进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而我,却为了给她一个所谓的"安稳",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梦想,停在了原地。
我以为我是在为她付出,为这个家牺牲。可现在看来,我的"牺牲",反而成了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我放弃了成长,放弃了让她崇拜的可能,变成了一个她眼中只会做饭、毫无情趣、给不了她想要生活的"庸人"。
合上相册,我走到阳台,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木箱。里面的工具,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握在手里,那种熟悉的触感,依然让我心潮澎湃。我拿起一块废弃的木料,找出一把刻刀,在上面慢慢地刻下了一个"岚"字。
刀锋划过木头,发出沙沙的声响。木屑纷飞,像一场无声的雪。我看着那个渐渐成型的字,眼眶忽然就湿了。
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梦想,还有一个曾经深爱我的女人。
第4章 第三方的声音
和林岚的冷战持续了半个多月。这期间,我把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都倾注到了阳台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我重新拾起了那些被我遗忘的工具,每天下班后,就把自己关在阳台,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木头的清香和刨花的飞舞,让我纷乱的心绪得到了一丝平静。
我做了一个小小的木马,又雕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我本想把它们作为缓和我们关系的礼物送给林岚,可她每天早出晚归,我们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那些我精心制作的小物件,只能孤零零地摆在书桌上,和我一样,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投来目光的主人。
周五晚上,李浩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喝酒。李浩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单位的同事,我们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他大概是察觉到了我最近的状态不对劲。
我们在一家常去的大排档坐下,点了烤串和啤酒。夏夜的风带着一丝燥热,吹得人心里更加烦闷。几瓶啤酒下肚,我再也绷不住了,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地倒给了他。从那碗没喝的汤,到岳母寿宴上的难堪,再到我和林岚无休止的争吵与冷战。
李浩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不停地给我和他自己满上酒。等我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默子,其实……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老婆她们公司和我们单位有业务往来。我听我们市场部的同事说,你老婆和那个王总……走得很近,公司里很多人都在传他们的闲话。"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虽然我早有预感,但当这个猜测被别人证实的时候,那种痛楚还是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里的火。
"他们都说什么了?"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说……说那个王总对她很特别,给她开了不少单子,还经常带她出入一些私人会所。上次去香港培训,其实就是王总私人掏钱带她去的,根本不是什么公司名额。"李浩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默子,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你老婆……可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她了。"
我没说话,只是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腰子,狠狠地咬了一口。辛辣的调料味刺激着我的味蕾,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不想在兄弟面前失态,只能仰起头,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星,想把眼泪逼回去。
是啊,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她了。以前的她,会因为我给她做了一顿好吃的而开心一整天。现在的她,坐在米其林餐厅里,可能都觉得索然无味。以前的她,会挽着我的胳膊,骄傲地跟所有人说"这是我老公"。现在的她,却把我藏在身后,生怕我给她丢人。
"默子,你打算怎么办?"李浩给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摇了摇头,一片茫然。怎么办?我不知道。离婚吗?我舍不得我们八年的感情,舍不得这个我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家。不离婚吗?我无法忍受这样的背叛和欺骗,无法忍受和一个心已经不在我这里的女人同床异梦。
"我跟你说个事儿吧。"李浩又开了一瓶啤酒,"我老婆那个闺蜜,前段时间也离婚了。她老公也是个有钱人,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刚开始她也是哭天抢地,觉得天都塌了。可后来离了婚,拿着分到的财产,自己开了个瑜伽馆,现在过得不知道多潇洒。前两天我们还碰到她,整个人容光焕发,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默子,这个世界上,离了谁都能活。关键是,你怎么活。你是选择守着一段已经腐烂的婚姻,在痛苦里慢慢耗死自己,还是选择放手,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我苦笑一声,"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能怎么重新开始?"
"怎么不能?"李浩提高了音量,"你忘了你的木工手艺了?我跟你说,你做的那些东西,比外面卖的强多了!你为什么不把它做成事业呢?现在的人,就喜欢这种纯手工、有温度的东西。你开个工作室,或者在网上开个店,肯定能火!"
李浩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是啊,我还有我的手艺,我还有我热爱的木工。我为了家庭,把它尘封了那么多年,现在,这个家已经摇摇欲坠,我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那一晚,我和李浩喝了很多酒。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我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林岚不在家,或者她回来了,看到我这副烂醉如泥的样子,也懒得管我。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酒精麻痹了我的身体,却让我的大脑异常清醒。我想起了李浩的话,想起了那个开瑜伽馆的女人,想起了我那个被埋葬的梦想。
或许,放手,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第二天,我是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是林岚的字迹,潦草而锋利。
"桌上有份文件,你看一下。我这周要去外地出差,有事电话联系。"
我走到餐桌前,看到了那个黄色的牛皮纸文件袋。我的手有些颤抖,心里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撕开了封口。
里面是一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
财产分割写得很清楚,房子归我,但我要补偿她一半的市价,也就是八十万。存款平分。车子是她婚后买的,归她。
我看着那份冰冷的协议,上面关于我们八年婚姻的种种,被简化成了几个冷冰冰的数字。没有感情,没有留恋,只有一场赤裸裸的利益分割。
在协议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她的签名:林岚。那两个字签得龙飞凤舞,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决绝。
我拿着那份协议,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个上午。阳光从明亮到炽热,再到柔和,屋子里的光影不断变幻,而我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内心平静得可怕。也许是昨晚的酒,也许是李浩的话,让我提前预演了这一刻的到来。当它真的发生时,我反而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也好。这样也好。
我拿起笔,在那份协议书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陈默。
第5章 无声的爆发
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我的手异常地稳,心里也异常地平静。八年的婚姻,像一场漫长的梦,现在终于要醒了。我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她想要体面地结束,我成全她。
我开始默默地整理这个家。说是整理,其实更像是一场告别。我把属于她的东西,一件件打包起来。她的衣服,她的包,她的化妆品,她的高跟鞋……每一样东西,都承载着一段回忆。我记得这件大衣是我们结婚五周年时我送她的礼物,她当时高兴得像个小女孩。我记得这个包是她升职后自己买的,花了她整整一个月的工资。
我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装进几个大号的行李箱里,整整齐齐地放在客厅的角落。做完这一切,我看着那个曾经被我们填得满满当当的家,如今空出了一大片,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大块。
我给自己做了一顿饭,还是四菜一汤,但都是我自己喜欢吃的口味。我打开一瓶啤酒,对着空无一人的餐桌,敬了自己一杯。敬我逝去的爱情,敬我即将开始的新生。
林岚是三天后回来的,比她说的出差时间要早。她拖着行李箱走进门,看到客厅角落里那几个打包好的箱子,愣了一下。然后,她看到了餐桌上那份我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干脆。
"你……都看过了?"她放下行李,走到餐桌前,拿起那份协议。
"看过了,也签了。"我平静地回答,继续吃着我的饭,"没什么问题。房子我暂时拿不出八十万给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
我的平静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可能设想过我会质问,会挽留,甚至会歇斯底里,但她唯独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冷静地接受。
她沉默了片刻,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陈默,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放下筷子,抬起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审视着她。她化着精致的妆,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看起来像个光鲜亮丽的都市白领。但我能看到她眼底深处的疲惫,和一丝掩饰不住的心虚。
"问什么?"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问你和王建军到底是什么关系?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岚岚,事到如今,这些还有意义吗?你把离婚协议都准备好了,不就是已经给了我答案吗?"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她最后的伪装。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但很快,那种苍白就被一种恼羞成怒的涨红所取代。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没错,我就是和王总在一起了!因为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他能带我去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能给我买我以前看都不敢看的包!他能满足我!"
她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我静静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无尽悲凉和解脱的笑。
"陈默,你笑什么?"我的笑似乎激怒了她,"你觉得我物质?我拜金?我告诉你,这不是物质!这是一个女人对生活品质的正常追求!你呢?你能给我什么?你每天就知道守着你那点死工资,在厨房里捣鼓你那些破汤破菜!你根本满足不了我!不光是物质上,精神上也是!你懂我的事业吗?你懂我的追求吗?你根本就不懂!"
她像是要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那些刻薄的话语,像暴雨一样向我砸来。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因为我知道,当一个人不爱你的时候,你连呼吸都是错的。我的付出,在她眼里成了不思进取;我的安稳,在她眼里成了一潭死水;我的爱,在她眼里成了束缚她的枷桎。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她因为激动而急促的喘息声。
"说完了吗?"我轻声问。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我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我的银行卡,放到她面前:"这里面有五万块,是我们所有的存款。你先拿着。剩下的钱,我会尽快凑齐给你。"
然后,我指了指门口的行李箱:"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收拾好了。你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
我的平静,让她感到了一丝恐慌。她大概是希望看到我痛苦,看到我崩溃,这样才能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才能让她内心的愧疚感得到一丝缓解。可我没有。
"陈默,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就不想挽留我吗?"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岚岚,我为什么要挽留一个一心想走的人呢?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我满足不了你,那我放你自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我祝你幸福。"
我说"祝你幸福"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不是赌气,也不是反讽。我是真的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因为只有这样,我们这八年的感情,才不至于像个笑话。
我的"大度"和"祝福",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眼里的那份理直气壮瞬间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和慌乱。她可能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轻易地放手。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她抓起桌上的银行卡和离婚协议,转身冲出了家门,仿佛在逃离一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审判现场。
门被重重地甩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屋子都为之一颤。
我重新坐回到餐桌前,拿起那瓶没喝完的啤酒,一饮而尽。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原来,心死,是这个样子的。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只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平静。
我笑着放她自由,不是因为我大度,而是因为,我已经不爱她了。
第6章 木头的温度
办离婚手续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我和林岚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化了很浓的妆也掩盖不住眼下的乌青。我们全程几乎没有交流,像两个按流程办事的陌生人。
当工作人员把那两本红色的离婚证递给我们时,我心里 strangely calm(异常平静)。我看着手里那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证书,感觉像是完成了一项拖延已久的任务。林岚接过证书,手抖了一下,然后迅速塞进了包里,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
走出民政局,她停下脚步,对我说:"那八十万,你不用急着给我,我……我现在不缺钱。"
我点了点头:"一码归一码,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给我半年时间。"
她"嗯"了一声,然后转身,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奔驰。开车的是王建军。他摇下车窗,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炫耀。我没有理会,只是转身,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阳光洒在我的背上,暖洋洋的。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多年的包袱。从今天起,我自由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木工事业里。我用那五万块存款,在郊区租了一个小小的院子,把那里改造成了我的工作室。我把家里那个尘封的木箱搬了过去,又添置了一些更专业的设备。
每天,我都沉浸在木头的世界里。设计图纸,切割木料,打磨,上漆……工序繁琐而枯燥,但我乐在其中。木头是有生命的,是有温度的。当我用双手,把一块粗糙的木料,变成一件光滑温润的器物时,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我的心,在与木头日复一日的对话中,慢慢被治愈了。那些被林岚刺出的伤口,在刨花的清香中,渐渐结痂、愈合。
李浩经常来我这里,给我带些吃的喝的,顺便"监工"。他看着我做出的那些越来越精致的木工作品,赞不绝口。
"默子,你这手艺绝了!不开店真是浪费了!"他拿起一个我刚做好的榫卯结构的小板凳,翻来覆去地看,"你听我的,在网上注册个账号,把你这些作品发上去,搞个定制。保证比你那破单位挣得多!"
在他的鼓动下,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一个手工艺人聚集的APP上注册了账号,取名"陈默的木工坊"。我拍了一些作品的照片和视频,配上简单的文字,发了上去。
没想到,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很多人喜欢我这种简约、质朴的设计风格,更欣赏我坚持使用的传统榫卯工艺。很快,就有人私信我,询问是否可以定制。
第一笔订单,是为一个年轻的母亲定制一张婴儿床。她对材质和工艺的要求非常高,要求绝对环保,不能有一点油漆。我选用了最好的北美白橡木,用木蜡油代替油漆,每一个连接处都用榫卯结构,没有用一根钉子。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精心打磨,终于完成了这件作品。
当那位母亲收到婴儿床,给我发来她宝宝睡在里面的照片,并附上一大段感谢的话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认可的喜悦。那种喜悦,和加薪、升职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创造价值、被人需要的满足感。
我的订单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小件摆设,到后来的桌椅、柜子。我的工作室也渐渐有了名气。我辞去了国企那份干了十几年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的木工坊里。
我每天都忙碌而充实,虽然身体很累,但精神上却前所未有的富足。我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再需要为了钱而委曲求全。我靠自己的手艺吃饭,活得踏实而有尊严。
这期间,我通过一些共同的朋友,零星地听到一些关于林岚的消息。据说,她和王建军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王建军是个生意人,忙于应酬,根本没时间陪她。而且他还有一个离了婚但没断干净的前妻,和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儿子,关系错综复杂,让她焦头烂额。
她所追求的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内里其实也是一地鸡毛。激情褪去后,剩下的不过是柴米油盐的升级版,和更加复杂的人际关系。
有一次,我在一家商场,远远地看到了她。她挽着王建军,正在一家奢侈品店里挑选项链。王建军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不停地看手表。而林岚,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她以为她摆脱了"贫贱夫妻"的生活,却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
她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和自我,用尊严去换取那些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物质。
而我,恰恰相反。我失去了一段婚姻,却找回了我的梦想和自我。我用双手,为自己打造了一个虽然不大,但完全属于我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国王。
半年后,我凑齐了八十万,打到了林岚的卡上。我给她发了一条信息:"钱已转,请查收。"
她很快回复了:"收到了,谢谢。"
然后,又发来一条:"你……最近好吗?"
我看着那条信息,犹豫了片刻,回复道:"我很好。"
是的,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第7章 哭泣的自由
时间又过了半年,我的木工坊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有了一些小小的名气。我接了几个给咖啡馆和民宿做整体家具设计的单子,收入早已超过了以前在国企的年薪。我把那个小院子重新修整了一下,一半是工作室,一半是自己的住所。院子里种了些花草,养了一只慵懒的橘猫。日子过得平静而安逸。
我以为,我和林岚的人生,就像两条相交后又渐行渐远的直线,再也不会有交集。
直到那天下午。
我正在给一块刚完工的茶几上木蜡油,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我以为是来取货的客人,头也没抬地说:"请进,门没锁。"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丝犹豫,停在了我的身后。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是我曾经最喜欢的味道,但她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我的手顿住了,慢慢地直起身,转过头。
是林岚。
她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这身打扮,像极了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但她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沧桑和疲惫。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无助。
"陈默……"她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哭腔。
我放下手中的棉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环顾着我的工作室,目光扫过那些错落有致的木工作品,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我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我无法读懂。有悔恨,有羡慕,有不甘,还有一丝……祈求。
"我……我和王建军分开了。"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我"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生活,与我无关了。
我的冷淡,似乎让她更加不知所措。她攥着衣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他前妻回来找他复婚,他儿子也闹着不接受我。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他原来的家庭。"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离开。"
我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陈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离开你之后,才发现我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我每天都要看他的脸色,讨好他的家人,参加那些我根本不喜欢的应酬。我以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可我一点都不快乐。我每天晚上都失眠,我总会想起我们以前的日子,想起你给我炖的汤,想起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
她泣不成声,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有同情,但没有心痛。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伤害和失望,那些东西,已经把曾经的爱消磨殆尽了。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陈默,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我混蛋,我不是人!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好好跟你过日子,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她的手冰凉,抓得我很紧。我能感觉到她的绝望和悔恨。
我慢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她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掰开。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我把沾了木蜡油的棉布递给她,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平静地说:"你看,这木头,伤痕越深,木纹越美,但它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我们也是。"我顿了顿,继续说,"林岚,回不去了。"
"为什么?"她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你还恨我,对不对?你是在报复我!"
我摇了摇头,笑了:"我不恨你。真的。我甚至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初的决绝,我可能现在还是那个在国企里混日子,守着一地鸡毛的婚姻,慢慢耗尽自己的陈默。是你让我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也是你让我找回了自己。"
我指了指这间工作室,指了指那些我亲手做出的作品:"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很平静,也很满足。这种满足感,是你和任何人都给不了我的。这是我自己挣来的。"
"林岚,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选择了你想要的'自由',就要承担它带来的所有后果。而我,也选择了我自己的生活。"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她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我没有再去安慰她。有些路,只能自己走。有些痛,也只能自己扛。
她哭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她自己擦干眼泪,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没有丝毫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留恋。
我只是觉得,我们终于,都自由了。
第8章 自己的风景
林岚离开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们像是两条彻底平行的线,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延伸。
我的木工坊渐渐步入正轨,我开始尝试着做一些更有设计感的作品,甚至和一些独立设计师合作,参加了一些小型的家居展览。我的作品受到了一些专业人士的认可,有家知名的家居杂志还对我做了一期专访。
采访那天,记者问我:"陈先生,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放弃了稳定的工作,投身到木工这个行业里来的呢?"
我对着镜头,想了想,笑着说:"可能……是为了一段逝去的感情,也为了找回真正的自己吧。"
报道出来后,更多的人知道了"陈默的木工坊"。我的订单排到了半年后,我不得不开始招募学徒和助手。我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但也更加充实。我不再是那个围着灶台和家庭打转的男人,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圈子,有了被别人认可的价值。
李浩常开玩笑说,我是"因祸得福",一场失败的婚姻,反而成就了一个成功的木匠。
我只是笑笑。其中的苦涩和挣扎,只有我自己知道。但我很庆幸,我没有在痛苦中沉沦,而是选择了一条更艰难,但也更有风景的路。
一年后的春天,我在一个朋友的画展上,认识了一个叫苏晴的女孩。她是一名插画师,留着齐耳短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泉。
我们很谈得来,从艺术聊到生活,从木头的纹理聊到色彩的搭配。她欣赏我的手艺,说我的作品里有种"安静的力量"。我喜欢她的画,充满了童趣和想象力。
我们开始约会。我们会一起去看展,一起去逛旧货市场,淘一些有意思的老物件。她会来我的工作室,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画画,而我则在旁边做木工。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那一刻,岁月静好。
她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打探我和林岚的事。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爱的是现在的你。"
和她在一起,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我们是两个独立的灵魂,相互吸引,相互欣赏,但又互不依附。这是一种成熟的、健康的感情,是我曾经渴望而不得的。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逛超市。在生鲜区,我习惯性地走向了排骨的货架。苏晴拉住我,笑着问:"你很喜欢喝排骨汤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是……以前有个人很喜欢喝。"
她看着我,眼神温柔而通透:"那我们今天买点你喜欢吃的吧。"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我忽然明白,过去真的已经过去了。那个曾经为了别人的口味而活的陈默,也已经死了。现在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全新的,懂得爱自己的陈默。
我们买了鱼,苏晴说她会做最好吃的清蒸鲈鱼。
那天晚上,在她小小的公寓里,她为我做了一桌子菜。没有排骨汤,但每一道菜,都充满了爱和温暖。我们喝了点红酒,聊了很多未来的打算。她说她想开一个自己的插画工作室,我说我可以帮她打造所有的家具。
我们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后来,我听李浩说,林岚离开这座城市了。她卖掉了王建军给她的房子,回了老家,找了一份普通文员的工作,好像还相亲认识了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准备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没有丝毫波澜。我由衷地希望,这一次,她能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或许,兜兜转转,绚烂过,也落魄过,她终于明白了平淡是真。
又是一个周末,阳光正好。我和苏晴在我的小院里喝茶。橘猫趴在我的腿上打着盹,院子里的蔷薇开得正盛。苏晴正在画板上画着我们眼前的景象,画里的我,眉眼舒展,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看着她,看着这满院的春光,心里一片安宁。
我曾经以为,我的世界就是那个家,那个女人。当这一切崩塌时,我以为我失去了一切。可当我勇敢地走出来,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风景这么美。
我失去了我耗尽心力去维护的"全世界",却也因此,得到了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新世界。
有些放手,不是失去,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拥有。就像一块木头,只有经历了切割、打磨、雕琢的阵痛,才能最终成为一件有价值的艺术品,焕发出独一无二的光彩。
而我,就是那块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