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4日,"雷公"雷武泽和妻子起诉人贩子王浩文、胡某雄的人格权纠纷案在四川南充市看守所开庭。三天前,他冒雨开车从长沙家中赶往四川南充,"我觉得很巧,之前我们找川川的时候全国各地跑,也总能遇见雨。"

雷武泽接受九派新闻专访。图/九派新闻 杨臻

公开报道显示,2025年1月,四川省高院对王浩文拐卖儿童案二审宣判,维持了一审作出的死刑判决。

雷武泽透露,二审中,王浩文只承认拐卖了其中3人,拒不承认参与拐卖了川川等8名儿童。在刑事案件二审中,法官询问王浩文是否愿意进行民事赔偿,王浩文称,自己愿意赔偿其承认的三起案件,但自己没钱。这让被拐儿童的家长很气愤,无法接受,雷武泽遂考虑民事起诉王浩文。

他解释,以象征性的6元索赔起诉人贩子,强调公益性质,呼吁社会关注寻亲群体。该人格权纠纷案尘埃落定后,自己的寻亲彻底终结,将开启新的人生阶段。

找回儿子川川后,雷武泽也面临与儿子关系重建不顺的问题。他自曝寻子成功10个月就被儿子拉黑,1年后才重新加回好友。晒出的聊天记录中,雷武泽对儿子称呼"您",引发不少争议。雷公告诉九派新闻,"虽然有痛苦阶段,目前我们的相处已经很好,我很满意了。"他表示,不会在网上消费孩子,之后打算转型做文旅博主,赚更多的钱。

【1】折磨

"那是一段很折磨人的时间。我们甚至不如陌生人,连朋友关系都不算。"回忆起刚和川川团聚时的父子相处模式,雷公忍不住叹气。"敷衍的、机械的、如临大敌的……"他一连用了好几个词形容当时的感受,这种尴尬的氛围与他和女儿喜羊羊的关系对比鲜明。

雷公说,女儿喜羊羊特别喜欢与他沟通,父女很有默契,有时自己还没开口,喜羊羊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可能和性格有关,女儿和我都比较阳光开朗,川川和他妈妈都是比较内向的性格。"

在社交媒体晒出的聊天记录中,雷公总会给川川发大段大段的文字。他说这是为了配合儿子的聊天习惯。"川川不习惯视频,也不习惯语音的。"

他原以为川川的成长缺失爸爸妈妈的陪伴,自己和妻子花费20多年寻找,坚持14年不生育,彼此之间可以很快融合。他直起腰在空中比画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又放下,"但实际上不是的"。

如今,雷公已说服自己理解当初那段尴尬的相处。在他看来,川川跟其他寻亲家庭的孩子不一样,由于在养家常年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脑子里构想出了完美的父母形象。"见到我们之后,会有落差感,而我们又太心急,着急弥补缺失的20多年。"

2001年,川川在湖南岳阳被住在隔壁的女邻居带出去玩,半路被陌生人设下圈套拐走后,雷公和妻子在岳阳疯狂寻找了三个月。"我们发了三万多份传单,连蚊子大的声响都没听到。"

孩子没有找到,家中的积蓄也花光了。那年春节,雷公跟妻子说,"我们仨是一条藤上的三个苦瓜,小苦瓜丢了,我们不能散,等找到小苦瓜了,得让他有个完整的家。"第二年,雷公在川川丢失的位置摆地摊卖炒瓜子、卖甘蔗,在墙壁上写寻亲的大字报,一边找孩子一边艰难地维持生计。

"像我们这样的寻亲家庭,很难做一份正式的工作,要么去创业,要么做兼职。"2003年,雷公和妻子把家搬到了湖南长沙。为了多赚些钱,雷公将从网络、图书中摘录出的偏方整理成册,带到市场上叫卖。每次出摊,他都在包中带一套整齐的西装。

"我同时还在做软件生意,如果有客户打电话来,我就立刻换上西装回公司谈生意。"那时,他脱下西装是行走在市井的小贩,穿上西装是体面的公司销售。"但这些都算不上主业",雷公说,找到川川前,自己70%的时间都用在寻亲上,一听说哪个城市有线索,就立刻开车前往。

转机发生在2023年5月28日。一位网友尝试为寻找川川提供线索,他告诉雷公有一个湖南人贩子曾在湖北咸宁拐卖了一名叫饶才鹏的男孩。雷公联系上了饶才鹏的父母,并得到了他们提供的人贩子王浩文的模拟画像。

通过王浩文的招供和人像比对技术方式,江西警方帮雷公找到了目标对象。随后,江西警方联系深圳警方开启协查,先派出片警从外围对"川川"的生活、工作情况进行调查了解,然后打电话给"川川",要求他前往派出所配合警方调查户籍情况,但两次都被拒绝。最终,公安机关选择直接上门进行寻亲采血。2023年6月13日完成了DNA的获取,并在19日与雷武泽夫妇的DNA初步比对成功。

雷公觉得,找到川川之后,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雷公"全家福。图/受访者社交平台截图

【2】拉黑

雷公原计划找回川川后摆个百桌宴,22年的执着终于盼到结果,他想请亲朋好友吃饭庆祝。有人专门帮他设计了一套亲子服,衣服上的标志是"雷"字演化而来,22滴水象征寻找的时间,4张微笑的表情代表着一家四口,其中1个笑得格外开心。这样的衣服,家里每人2套,雷公希望请客吃饭时,一家四口都穿上它。

但雷公没能如愿,孩子希望用更低调的方式回归,父亲选择了妥协。

父子间的矛盾,是一点一点堆积而成的。找回第一年,雷公提前买好机票,希望川川能回家过年。他印象很深,临上飞机前没多久,川川发来消息称自己不回来过年。孩子解释过原因,但是雷公无法完全说服自己接受。

雷公回忆,刚寻回那段时间,川川除了过年没有回家,在其他家庭成员生病或生日时,反应也比较冷淡,没有他想象中热情。他感觉,每次与儿子见面时,双方都相处不错,但是回到养家一周后,又会变得冷淡。

他想把川川的户口迁回来,养家奶奶知晓后,发了一条"不太客气"的语音。他将语音转成文字,转发给川川,再发消息时,系统显示感叹号--川川将他拉黑了。

这对父子间的矛盾也引起许多网友的关注。雷公自视,自己是个69%的传统父亲,甚至更多。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也认同"赏识教育",他觉得自己总能活跃家庭气氛,父母可以和孩子讨论交流想法,但他也会画出一个界线,孩子不能轻易越过。

"雷公"贴在家中的全家福。图/社交平台截图

在雷公自媒体账号下,有人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爸爸的影子。"有人称雷公在直播时公开指责过儿子川川。他告诉九派新闻,"我骂的是吴世明,不是川川,这是两个概念。""吴世明"是养家给儿子起的名字,雷公觉得,吴世明只是川川人生中的一个故事,终有一天会过去。

被儿子拉黑后,雷公反而感到放松,"不焦虑了"。他也没有主动加回儿子,开始安心做自己的电商品牌。有人劝他,找到了就可以放下了,父子关系放任发展,也有人劝他,安心把女儿养大就足够。

雷公不愿放弃,川川也依然和这个家保持着联系。只是更多时间在和妈妈沟通。雷公觉得,母子聊的很多是生活琐事,而父子间,更多时候在聊正事。

僵持的局面被养家找来说和的人打破,亲生家庭和养家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和解。在雷公心里,对养家的态度是复杂的,"感谢他们把孩子健康养大,但说感恩,那是没有的。"他心中仍有不甘,为了孩子,这些过往他愿意暂时放下,维持表面的体面。

【3】转机

实际上,与雷公出现相似困局的寻亲家庭并不在少数。一些寻亲家庭找到亲生孩子后,融入得很困难。

宝贝回家寻亲网创始人张宝艳接受九派新闻采访时曾谈到,成年人融入亲生父母家庭的进程和很多因素相关。比如他们是主动寻家还是被动寻家,亲生家庭的经济条件如何等。另外,这也跟孩子自身的各种能力有关,例如孩子是否有较好的工作,读没读过大学等都会对融入的进程产生影响。

张宝艳认为,孩子往往夹在养父母家庭和亲生父母家庭中,开启情感拉锯战。"最终会有一个决断,但会经历很长时间的磨合。"还有一些孩子在被亲生父母找到前,对自己是"养子"的事并不知情,这些孩子融入亲生家庭可能会更加困难。

在经历了磨合期后,雷公和儿子的关系也有所缓和父子俩基本保持每周联系。"我觉得能相处成目前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雷公双手抱拳,虽然他对这段关系有更多的期待,但他仍然感激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相处。

雷公回忆起许多温馨的相处瞬间。他眼里,儿子长得像妻子,笑起来有酒窝。两人的性格也更像--内敛,温柔。散步时,他走在后面,母子俩走在前面,走路姿势出奇地一致。

家里的羽毛球拍坏了,川川给家里买了昂贵的球拍,还细心地配上了一盒羽毛球。妹妹不会做的题目,发给哥哥帮忙看,如果儿子在线,会很快回复。前几天,儿子过生日,他们订了蛋糕,又买衣服,寄回去,发现尺码不合适,退换货后,川川收下了。今年清明,川川还回了一趟老家,和家人一起祭祖。

雷公觉得,是时候和过去翻篇了。他整理了找回儿子后两年的相处历程,附上两人的聊天截图,包括争执和拉黑的部分,一并发了出来。这条视频迅速引发关注。有相当一部分人不理解雷公,觉得他把这些发出来会再次伤害川川,也有人指责他的控制欲,认为他用"您"称呼孩子是在"阴阳怪气"。

"雷公"晒找回儿子后两年的相处历程。图/社交平台截图

雷公告诉九派新闻,自己发视频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找到川川前,他就在寻亲传单上印着"川川,您快回来",本意是把儿子放在心上。他解释,"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造成了一些困扰和伤害,我表示歉意,这是我要发表这个作品的原因。"

还有人质疑雷公当年是在嫖娼时弄丢的孩子,川川回归后替他承担债务等。对此,雷公均否认。他表示,自己从来不会拿儿子炒作,"我找了他20多年,前十几年根本没有流量,我也在坚持,难道我还能预测今天我做寻亲就会有流量吗?"

之前,他也被这些言论困扰,一些情绪激动的人甚至还会给他半夜打电话骂他、发骚扰短信,现在他已经学会放下。这次开庭,他希望自己是最后一次见到人贩子王浩文,他打算彻底忘记这个给他们一家带来巨大伤痛的男人。未来,他想继续做电商,尝试文旅赛道,努力挣钱还清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