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中世纪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金陵大报恩寺塔，乃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但由于天灾人祸，该寺历史上迭经兴废，谜团始终不断，清代咸丰年间兵燹使之化为一片瓦砾。但它究竟毁于咸丰四年（1854）、还是咸丰六年？是被太平军、抑或清军毁坏？至今一直存有不同说法。金陵大报恩寺及其琉璃塔遗址公园目前正处于紧张的考古、复建之中（注：文章写于2009年），因此厘清这些问题显得尤为必要。
大报恩寺全图
一、饱经沧桑的金陵大报恩寺
明永乐十年（1412），明成祖朱棣下令在南京开工建造气势恢宏的大报恩寺，先后动用 10 万工役，耗费巨资，历时 19 年建成。大报恩寺为明初"金陵三大刹"之一， 华丽精美的琉璃塔呈九层八面， 高约 32.9丈（一说约 24.6 丈），明末文人张岱称其为"中国之大古董，永乐之大窑器"。
历史上的大报恩寺及琉璃塔屡遭厄运，几番修缮。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二月十八日暴雨，雷电袭寺，大火自塔上而下燃烧，并将该寺三大殿和画廊等140 余间房屋烧毁，所幸塔身安然无恙。万历二十八年（1600）因该寺塔心木头腐朽，造成塔身倾斜。僧人洪恩募捐数千两黄金，予以更换修复。清初以后该寺塔数遭雷击受损，朝野多次予以修整。康熙、乾隆二帝下江南时皆巡幸该寺，欣然登塔眺览金陵城阙山川，并留下不少诗文墨宝。嘉庆五年（1800）五月十五日，寺塔再遭雷击，三方九层损坏。两年后官府拨款修竣，绘塔图并附志。大报恩寺塔面目因此焕然一新，这应算是官方对其最后一次修缮。
报恩灯塔
二、《金陵大报恩寺塔志》所载寺塔被毁年代有误
民国学者张惠衣 1937 年编纂 出 版《金陵大报恩寺塔志》（卷十·大事记）载："咸丰六年（1854 年），太平军（原文为"发匪"，系清廷对太平军之蔑称）觊其塔顶为黄金所铸，用火药轰之，复挖空塔座下基地，数日塔倒，寺遭焚毁，当时童谣曰：'宝塔折，自相杀'。"从该书初版及以后的再版本可见，所记大报恩寺琉璃塔被毁时间均为"咸丰六年"，这也可能是后人为尊重作者初版原文所致。经查张惠衣撰写该内容的参考文献得知，民国胡祥翰《金陵胜迹志》（卷七·寺观）记述："咸丰兵燹，（大报恩）寺塔悉焚，无复在焉。后虽稍修葺门殿，比曩时不过百分之一。"西人布舍尔《中国美术》（卷上）称：该寺塔毁于 1854 年太平天国之战。
根据史载，清文宗爱新觉罗·奕詝道光三十年（1850）继位，次年才改称咸丰元年（1851）。由于咸丰六年为 1856 年，1854 年亦即咸丰四年，可见张惠衣《金陵大报恩寺塔志》中寺塔被毁年代记载确实存在错误。但其具体应指何年？笔者推测认为他很可能是指 1854 年。后人著述中也常引用该志此内容，称大报恩寺塔是 1854 年太平军失守雨花台后，为防清军占据而对城内造成威胁，"用火药轰之，复挖空塔座下基地，数日塔倒，寺遭焚毁"。然而也有称该寺塔被毁于1856 年太平天国兵火，甚至说是在当年东王杨秀清和北王韦昌辉"内讧"中，疯狂的韦昌辉滥杀无辜，将前来劝阻的翼王石达开全家杀害，后来又怕死里逃生的石达开率部占据该塔攻城，心虚之余下令将寺塔炸毁的。
江南报恩寺琉璃宝塔全图
三、有关大报恩寺塔被毁的史料记载
那么究竟哪个时间才是正确的呢？太平天国奠都天京（今南京）后，东南地区一直兵荒马乱。1864 年太平天国运动失败，清军攻入南京后烧杀抢掠，城内建筑损失惨重，这一时期的文献资料大量被焚散佚。大报恩寺塔毁圮情况仅散见于晚清民初的一些方志笔记等史料中。
清代《同治续纂江宁府志》（卷八·名迹）载：咸丰三年二月，太平军攻打南京时曾占据报恩寺塔，"俯窥城内，架炮轰城"。由于郊外靠近城墙处均不允有高塔存在，太平军占领南京后便"自以炮轰去之"。但不少文献中有关寺塔被毁时间不详。如民国谢兴尧《洪杨遗事》说"（大报恩）寺塔为太平军用火药轰毁",朱偰《金陵古迹图考》称"太平天国之役，塔毁于火，一代豪华，尽委劫灰"……
1854 年 5 月 27 日，美国公使麦莲与随员乘美海军旗舰"色士奎哈那"号抵达南京，四处收集情报。海军助理军医法斯于 5 月 30 日慕名参观了大报恩寺琉璃塔。两天后他在给麦莲的书面报告中记述："琉璃塔立在一块八十英尺见方，十二英尺高的坚实的石台上……一个螺旋形楼梯一直上伸到塔顶，给观赏者以一个爬上塔顶去欣赏世界上所能看到的最精彩、最美丽的风景之一的机会……"，这可能是该塔被毁前的最后一次文字记录。
另据晚清学者陈作霖《金陵通纪》（卷三）记述：咸丰四年十月，清军将领向荣率兵攻克雨花台，逼近聚宝门（今中华门），太平军"烧毁报恩寺塔，惧为官兵所踞也"。晚清文人王韬曾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到南京应闱试，所作《漫游随录》记有畅游金陵的情形。1861 年又与英国牧 师 艾 迪 谨 （约瑟）同作金陵之游，次年因被清廷指为"通贼"，无奈逃亡香 港。王韬《弢园笔乘》记述了大报恩寺塔被毁经过："咸丰六年（1856），太平军（原文为"贼"，系清廷对太平军蔑称）毁报恩寺塔。先三年（大概应指1853 至1854 年间），太平军（原文为"贼"，系清廷对太平军蔑称）实火药于塔中焚之，空而不圮，至是乃毁之，一时有'宝塔折，自相杀'之谣。后果应东、北贼互戕（指"杨韦内讧"）之事。"
美国来华传教士裨治文在 1857 年 1 月 3 日关于前一年"杨韦内讧"的采访通讯报道："驰名远方的古报恩寺磁塔……也似乎同样被夷为平地。看来磁塔的被毁可能与杀戳北王（韦昌辉）的事件有关。据说，'磁塔是被炸毁的，因为里面放着几尊大炮'。"美国另一位传教士麦高文稍后在 《东王北王内讧事件始末》中记载："当初翼王（石达开）回天京，要求处斩北王（韦昌辉）及其党羽。他所提出的这些要求，未被（天王洪秀全）立时允准。北王仍企图负隅抵抗。北王深恐那驰名远方的古报恩寺磁塔将被用以充当攻城的炮垒，于是下令把它摧毁。"（11）以上都是作者采访曾亲为太平军服务的一些中外人士口述，可见大报恩寺塔实际上在1856 年底已经不复存在了。
四、大报恩寺塔被毁之辨
大报恩寺位于金陵南大门，北濒秦淮河，南望雨花台，军事战略位置突出。太平天国攻占南京后战事频繁，社会动荡，市民纷纷迁徙。金陵南郊成了太平军与清军对峙的重要战场，大报恩寺塔时常处于硝烟弥漫的惨烈战火中。
生活于同时代的王韬、陈作霖等人著述颇丰，学识不凡，所闻所见应当是比较可信的，且当时南京民谣"宝塔折，自相杀"，也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地产生的。因此综上所述可见：1854 年底抗击清军时，该寺塔被太平军焚坏，但因其砖石结构坚固，并未造成塔身彻底坍塌（12）；后来在 1856 年太平天国"杨韦内讧"期间，该寺塔同样因为军事目的又被人为地彻底毁圮，再次造成古都南京的文化之痛。
至于南京民间流传大报恩寺塔是被 "曾国藩炸毁"之说，其实从清军长期围攻南京战略态势和该寺塔地理位置等情况看待，清军主动炸毁大报恩寺塔的可能性似乎并不大。另外，由于晚清所处的政治环境，朝廷收复南京后，除采取措施重振金陵社会经济外，继续实行残酷的专制统治。这也可能造成相关的文字记载难觅，故此说尚缺乏史料佐证。
注 释：
史载大报恩寺塔高度一说约 32.9 丈（参见清代《塔图附志》，一说约 24.6 丈（参见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
张惠衣在撰写该条目内容时所附参考文献为："吴祥翰《金陵胜迹志》（实应为"胡祥翰"，参见 1926 年胡氏刊行初版本）、《中国美术》上卷（实际应为《中国美术》卷上，参见1923 年商务印书馆中译本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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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惠衣《金陵大报恩寺塔志》的主要版本有三种:民国 26年（1937）国立北平研究会出版、商务印书馆发行的初版铅印本；1990年11月南京市秦淮区方志办、图书馆刊行本；2007年南京出版社"金陵稀见文献史料"版本。
关于大报恩寺塔最终被毁，现今具体两种说法可分别参见当代南京党史办等编《南京百年风云》，杨新华等主编《金陵佛寺大观》、《南京明清建筑》、《南京寺庙》， 蒋赞初著 《南京史志》，季士家等主编《金陵胜迹大观》，韩品峥等编著《秦淮河史话》，易家胜等编著《南京山水城》等书籍。
参见南京大学等单位 1980 年 5 月编《太平天国史论丛》（第二辑），法斯著、茅家琦译：《1854 年 6月1日法斯就漫游天京大报恩寺琉璃塔给麦莲的报告》。
参见清王韬《漫游随录》、《蘅华馆日记》。
参见北京太平天国研究会编 《太平天国史译丛》（第二辑，中华书 局1983年9月出版），P72~78：裨治文著 、章克生译：《关于东王北王内讧的通讯报道》，原文载 1857 年1月3日《北华捷报》（第 336 期）。
11、参见北京太平天国研究会编 《太平天国史译丛》（第二辑，中华书局 1983 年 9 月出版），麦高文著、章克生译：《东王北王内讧事件始末》，原文分载于在 1857 年 4 月 25 日 《北华捷报》（第 352 期）和 1857 年 5 月 9 日《北华捷报》（第 354 期）。
12、笔者根据史料分析推测认为：1854 年底大报恩寺塔被毁很可能应是局部受损，如登塔的旋转楼梯（可能是木质楼梯，但具体史载不详）等被毁，造成人们无法登楼等等，进而影响寺塔的瞭望等军事功能……由于目前缺乏寺塔被毁位置情况的具体史料作证，笔者仅作粗略表述。
来源：江苏地方志. 2009年01期 第37-39页
作者：周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