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价上亿的董事长周振邦,在我家那尘土飞扬的院子里,对着我那穿着褪色布衣的母亲双膝跪下时,我二十八年来建立的世界观,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在此之前的七年里,我从一个实习生做到了市场总监,月薪四万。我以为是我用拼搏和汗水,撑起了这个家,是我把母亲从贫瘠的土地上拯救了出来。我无数次想把她接到城市,她却固执地守着那座旧屋,就像守着一个我不懂的秘密。
我曾以为,金钱和地位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尺,是我能给予母亲最好的盔甲。直到周董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那声沉闷的声响,我才恍然发现,我引以为傲的一切,在母亲那看似平凡的一生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可笑。
而这个秘密的揭晓,要从三天前,我向周董请假说起。
第1章 电话里的咳嗽声
"咳……咳咳……希希啊,你别听你刘婶瞎说,我没事,就是天干,嗓子有点痒。"
电话那头,母亲李秀兰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每说两个字,就要停下来,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我握着手机,站在公司三十六楼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城市,心里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妈,你别瞒我了,刘婶都打电话给我了,说你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都半个多月了,怎么不去镇上医院看看?"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躁。
"哎呀,去什么医院,乱花那个钱干嘛。"母亲的声音立刻高了一度,这是她一贯的反应,仿佛花钱看病是什么天大的罪过,"我就是前阵子淋了点雨,着了凉,自己熬点姜汤喝喝就好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别老为,也别老给我打钱,你自己要多存点,女孩子家家的……"
又是这套说辞。
七年来,从我月薪四千到月薪四万,母亲的说辞从未变过。在她眼里,我永远是那个刚出社会、需要攒钱傍身的小姑娘。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四万"这个数字的重量,依旧过着省吃俭用到近乎苛刻的生活。我给她买的羊绒衫,她锁在柜子里,说要等过年穿;我给她换的智能手机,她只用来接打电话,生怕"用坏了流量";我每个月打给她五千块生活费,她总能原封不动地存起来,下次见面时,再塞回给我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说:"妈有钱,你留着自己花。"
这种爱,沉甸甸的,有时却也让我感到一种无力。我拼尽全力想把她拉出那个贫瘠的世界,她却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将我推开,守着她的清贫和朴素。
"妈,钱的事你别管,我明天就回去,带你上县里的大医院好好查查。"我下了决心,不容她反驳。
"你回你回来干什么!你那工作多忙啊,请一天假要扣多少钱……"
"妈!"我加重了语气,"钱重要还是你的身体重要?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买票。"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的烦闷却丝毫没有消散。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像我一样,被亲情牵绊,却又感到无能为力的灵魂。
我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打开内部通讯软件,找到了那个最顶端的头像--董事长,周振邦。
发请假申请的时候,我的手指有些犹豫。周董是个传奇人物,白手起家,四十多岁就把公司做到了行业头部。他平时不苟言笑,气场强大,整个公司的人见了他都有点怵。尤其是我这个市场部总监,最近正在跟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这时候请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但母亲的咳嗽声,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我心上。
我硬着头皮,编辑了一条言辞恳切的请假信息,说明了事由。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一整个下午,我都在忐忑中度过,一边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一边时不时地刷新着对话框。直到快下班时,那个灰色的头像才终于亮了起来。
没有回复,而是一个直接的语音通话请求。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喂,周董。"
"陈希啊,"周振邦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开会时要温和一些,"家里有事?"
"是,我母亲身体有点不舒服,我想请三天假,回去带她做个检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甚至能听到他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老家是……青川县下面的那个槐树镇,对吧?"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对,周董您怎么知道?"
"入职档案里看过。"他淡淡地说,随即话锋一转,"正好,我明天要去邻市参加一个会议,路过青川。你别买票了,明天早上八点,在公司楼下等我,我送你一程。"
"啊?"我彻底懵了,怀疑自己听错了,"周董,这……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您了!"
让身价上亿的董事长,开着他的豪车,送我这个下属回几百公里外的乡下老家?这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没什么麻烦的,正好顺路。"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就这么定了。你母亲的身体要紧,早点回去。"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感觉像做梦一样。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城市,霓虹灯勾勒出冰冷的建筑轮廓。我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这次回家,或许会有些不一样。
第2章 董事长与旧铁盒
第二天早上,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公司楼下。当我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辉腾稳稳地停在路边时,我的心跳还是忍不住快了半拍。
周振邦今天穿得很休闲,一件深灰色的夹克,没有了平日里西装革履的压迫感,看起来更像个亲和的长辈。他亲自下车,帮我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这番举动让站在不远处等班车的几个同事,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周董早。"我有些拘谨地坐进副驾驶。
"别这么客气,今天我不是董事长,就是个顺路的司机。"他笑了笑,发动了车子。
车内的空间很安静,只听得见平稳的引擎声和空调的微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的平房取代,城市的喧嚣被抛在身后,空气里开始弥漫起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起初的尴尬过后,周振邦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他没有聊任何工作上的事,反而问起了我老家的情况。
"槐树镇……我记得镇口是不是有一棵很大很老的老槐树?"
"对,"我有些惊讶,"您去过?"
"很多年前了,那时候还年轻,到处闯荡。"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镇上的豆腐脑是不是还是用那个酱红色的卤汁?"
"是啊,那家店开了几十年了,味道一直没变。"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周董问的,都不是旅游手册上会写的名胜古迹,而是那种只有在当地生活过的人才知道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细节。
他甚至还问起了镇上那条早已经废弃的铁路。"以前那儿有个小站台,现在还在吗?"
"早拆了,现在都修了高速公路,谁还坐那种慢吞吞的绿皮火车啊。"我笑着说。
"是啊,时代变了。"他轻声感叹,目光望向远方,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一路上的聊天,让我对周振邦的印象大为改观。他不像我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反而像个健谈的邻家叔叔,对过去的生活充满了温情。这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窗外的景象越来越熟悉,是我童年记忆里的模样。看到路边那片熟悉的白杨林时,我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说:"周董,就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来就行,进去的路不好走,别把您的车给刮了。"
"没事,直接送到家门口。"他方向盘一打,车子稳稳地拐进了那条窄小的土路。
辉腾的底盘很稳,但在这条路上行驶,还是免不了有些颠簸。我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把这位大老板拉进了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环境里。
远远地,我看到了自家那个灰砖青瓦的小院。院门口,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踮着脚朝路口张望,是母亲。
车子缓缓停在院门口,扬起一阵尘土。母亲显然被这辆她从未见过的"高级小轿车"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我赶紧推开车门下去:"妈,我回来了。"
"哎,回来……回来就好。"母亲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下车的周振邦身上,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拘谨。
"妈,这是我们公司的周董,他正好顺路,就送我回来了。"我连忙介绍。
"董……董事长?"母亲显然被这个称谓吓到了,紧张地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局促不安地说,"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还让大领导亲自送你回来,快……快进屋喝口水。"
周振邦却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锁在母亲的脸上。他的表情很奇怪,震惊、激动、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周董?"我察觉到不对劲,小声提醒他。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步一步,缓缓地朝我母亲走去。他的步伐有些踉跄,像是承载了千斤的重量。
母亲被他这副模样吓得连连后退:"这位领导,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周董这是怎么了?难道他认识我母亲?可看母亲的样子,分明对他毫无印象。
就在我满心疑窦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周振邦走到我母亲面前,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然后,在我和母亲惊恐的注视下,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身价上亿的男人,双腿一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重重地磕在了我家院门口那片干燥的黄土地上。
"恩人!"
两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了几十年的哽咽和颤抖。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我"怦怦"狂跳的心脏,和母亲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
我那个平凡、朴素,甚至有些唠叨的母亲,怎么会是这位董事长的"恩人"?
第3章 两个馒头和一张车票
"使不得!使不得啊!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
母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去扶周振邦,可她那点力气,哪里扶得动一个一米八的壮年男人。
"恩人,您受我一拜!"周振邦却执拗地跪在地上,深深地把头磕了下去,额头碰在尘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认错人了吧?我……我不认识你啊!"母亲急得快哭了,回头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也懵了,赶紧上前拉住周振邦的胳膊:"周董,您这是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快起来说话。"
周振邦抬起头,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他看着我母亲,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您不记得我了,您肯定不记得我了。三十年前,槐树镇的老火车站,一个大雪天,一个快要饿死冻死的小伙子……您给了他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还有您身上所有的钱,三块七毛钱……"
"三十年前……老火车站?"母亲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的惊恐慢慢变成了迷茫和回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三十年前,母亲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年轻的时候。老火车站,那个地方我还有模糊的印象,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废弃了。
周振邦见母亲似乎在努力回想,情绪更加激动:"那天雪下得特别大,我身上一件棉衣都没有,躲在站台的角落里,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儿了。是您,是您路过,把您自己揣在怀里捂热的两个馒头给了我。您看我穿得单薄,还想把身上的围巾解下来给我,我说什么都不要。最后,您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给了我,让我去买张车票,离开这里,去南方闯一闯。"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的心里。
我看着母亲,她的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有些清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我……我好像……有点印象……"母亲的声音很轻,"那时候,我好像是去镇上给我爸买药,回家路过火车站……是看到有个小伙子,冻得嘴唇都发紫了,怪可怜的……"
"是我!就是我!"周振邦哽咽着说,"我叫周振邦,那时候大家都叫我'小石头'。我当时跟您说,等我将来有出息了,一定回来报答您。我问您叫什么名字,您不说,只说谁家还没个难处,搭把手的事。我追着问,您才告诉我,您姓李,住在这个村子。"
"姓李……搭把手的事……"母亲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这正是她一辈子的口头禅。
她终于想起来了。不是想起了周振邦这张脸,而是想起了那件被她遗忘在岁月尘埃里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事。"母亲的表情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哎呀,那都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记着干嘛。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母亲的平静,和周振邦的激动,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恩情。可在母亲看来,那不过是"搭把手"而已。
在我和母亲的合力拉扯下,周振邦才终于站了起来。他一个劲儿地用手背抹眼泪,像个孩子。
"恩人,我找了您好多年。"他拉着母亲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我从南方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槐树镇找您。可那时候老火车站已经拆了,村子也变了样,我只知道您姓李,打听了好久都没找到。后来公司越做越大,事情越来越多,但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陈希……我的得力干将,居然是您的女儿!这是天意,是老天爷让我来报恩的!"
我站在一旁,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将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董事长,和我那个平凡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我的成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一点点运气。我从没想过,在我不知道的过去,我的母亲,用她的两个馒头和三块七毛钱,种下了一颗善因。而三十年后,这颗善因以一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结出了果实。
我,陈希,能在周振邦的公司里,从一个实习生一路做到总监,真的是全凭我自己的能力吗?还是说,在我不知道的某个时刻,他从我的档案里看到"槐树镇"三个字时,就已经在冥冥之中,给了我一份特殊的关照?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颤。
"周董……您……"我艰难地开口。
周振邦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陈希,你别误会。你能有今天的成就,百分之九十九,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最拼命的年轻人之一。我承认,当初在提拔你的时候,看到你的籍贯,我确实有过一丝私心,想多给你一些机会。但你最终能坐稳这个位置,靠的是你自己的业绩和能力,这一点,全公司都有目共睹。"
他顿了顿,转回头,再次看向我母亲,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但是,如果没有恩人当年的那一饭之恩,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周振邦,更不会有这家公司。那两个馒头,那三块七毛钱,不是一顿饭,不是一张车票,那是我的命啊!这份恩情,我周振邦记一辈子,也还不清!"
他说完,又要往下跪。
母亲这次反应快,死死地拉住了他:"你这孩子,怎么又来!都过去了,别提了。你能有今天的大出息,是你自己的本事,跟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关系。快,进屋,进屋喝水。"
母亲连拖带拽地把周振邦拉进了屋。
我跟在他们身后,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屋子里,还是我熟悉的陈设,一张八仙桌,几条长板凳,墙上挂着一台老式的挂钟。可是在这一刻,我觉得这个家,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变得无比陌生。
我看着母亲忙前忙后地找茶叶、倒开水,她的背影依旧瘦小,甚至有些佝偻。可在我眼里,这个背影,却前所未有地高大了起来。
第4章 我不图你的报答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奇特。
周振邦坐在那条磨得发亮的长板凳上,姿态放得极低,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来拜见长辈的小学生。而我母亲,在最初的震惊和局促过后,反而镇定了下来。她骨子里那种属于农村妇女的淳朴和实在,让她很快接受了这个离奇的现实。
在她眼里,眼前这个身价上亿的大老板,和三十年前那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小伙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需要"搭把手"的人。
"喝水,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就是自己山上摘的野菊花,你别嫌弃。"母亲把一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子,推到周振邦面前。
"不嫌弃,不嫌弃,太好了。"周振邦连忙双手捧起杯子,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香,比我办公室里那些上万块一斤的茶叶都好喝。"
这话或许有恭维的成分,但他的表情却无比真诚。
我默默地坐在另一边,看着他们俩,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我想到我刚进公司时,因为一个策划案的疏漏,差点被开除,是周董力排众议,给了我一次机会。当时我以为,是他惜才。
我想到我竞争市场部副总监时,另一个候选人的资历和背景都比我强,最后却是周董亲自拍板,定下了我。当时我以为,是他看中了我的冲劲和潜力。
我想到每一次我负责的项目遇到困难,总能得到公司最大力度的资源倾斜。当时我以为,这是公司对我们部门的重视。
现在想来,这一切的背后,或许都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原因。周振邦说我的成功百分之九十九靠自己,可那百分之一的善意和倾斜,在关键时刻,也许就是决定成败的千钧之力。
而给予我这一切的,竟然是我那个被我一直认为"没见过世面"、"思想落后"的母亲。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羞愧。我用月薪四万的工资,去定义我的价值,去衡量我对这个家的贡献。我以为我在"反哺",在"拯救"我的母亲。可到头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源于她三十年前一次不求回报的善举。
我才是那个一直活在她的庇护之下,却不自知的人。
"恩人,这些年,您过得好吗?"周振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好着呢。"母亲笑着说,露出了嘴边深深的皱纹,"希希有出息,在城里挣大钱,我什么都不愁。"
"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找到您的。"周振邦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责,"您……您就一个人在家?希希的父亲呢?"
提到父亲,母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声说:"他啊,走了十几年了。当年为了供希希上大学,去山里的矿上干活,出了意外……"
周振邦的身体猛地一震,眼圈又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恩人,我不知道……"
"没事,都过去了。"母亲摆摆手,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人各有命,我不怨谁。还好希希争气,考上了好大学,现在工作也好,我这辈子,值了。"
听着母亲云淡风轻的话,我的心却像被针扎一样疼。父亲去世的那些年,家里有多难,我比谁都清楚。母亲一个人,种着几亩薄田,养着猪,做着零工,硬是把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分不少地供了出来。我上大学时,她甚至去镇上的工地给人筛沙子,一天下来,手上全是血泡。
这些事,她从来不告诉我。每次打电话,她都说:"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读书。"
而我,工作之后,只想着怎么用钱来弥补她,却从未真正静下心来,去了解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去倾听她内心的声音。
周振邦沉默了很久,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制作精良的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双手递到我母亲面前。
"恩人,这里面是一千万。我知道,这点钱,根本报答不了您的救命之恩。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拿着,在县里买套好点的房子,别再住这旧屋子了。也别再下地干活了,好好享享清福。"
一千万。
这个数字,让我母亲瞬间瞪大了眼睛。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把手缩了回去,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她的反应比刚才被周振邦下跪时还要激烈,"我说了,我帮你不是为了图你的报答。你能有出息,过上好日子,我就替你高兴了。这钱,你快收回去!"
"恩人……"
"你再这样,我就不认你这个……这个……"母亲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你再这样,我就当没见过你!你快把钱收起来!"
母亲的态度无比坚决,甚至带着一丝薄怒。
我理解她。在她朴素的价值观里,帮助别人,是一件发自内心的、不附加任何条件的事情。如果接受了这笔钱,那份善意的本质就变了,变成了交易。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周振邦举着那张卡,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既感动又无奈。
他看着我母亲,又看了看我,似乎在寻求帮助。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握住她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手。
"妈,"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周董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钱,我们不能要。"
第5章 一所学校的名字
我的话让周振邦和母亲都愣住了。
周振邦大概没想到,面对一千万的巨款,我这个月薪四万、看起来对金钱和地位无比在意的"城市精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拒绝。
母亲则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坚定地和她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过去,我总是试图用我的价值观去改变她,劝她花钱,劝她享受。而这一次,我选择了理解和尊重。
我扶着母亲坐下,然后转向周振邦,语气平静而诚恳:"周董,我理解您的心情。三十年前,我母亲给了您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份恩情,用金钱是无法衡量的。我母亲的性格您也看到了,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您给她,对她来说不是幸福,是负担。她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觉得欠了您天大的人情。"
我顿了顿,看着母亲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以前总觉得,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就是让她住大房子,穿好衣服,有花不完的钱。今天我才明白,我错了。对她来说,真正的幸福,是内心的安宁,是看到自己帮助过的人过得好,是看到女儿能健康、正直地生活。她的世界很小,但她的精神世界,比我们任何人都富足。"
这番话,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深入地剖析我的母亲,也是剖析我自己。我说完,感觉心里某个坚硬的外壳,正在悄然碎裂,露出里面柔软的内里。
母亲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欣慰,更多的是一种"我的女儿长大了"的慈爱。
周振邦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那张银行卡。
"陈希,你说的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是我着相了。我总想着怎么用物质去弥补,却忘了恩人最高贵的地方,恰恰是她对物质的淡泊。我惭愧。"
他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对着我和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受教了。"
这一躬,不是报恩,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屋子里的气氛,在这一刻,终于不再那么紧绷。尴尬和隔阂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而纯粹的情感流动。
午饭是母亲亲手做的。几样简单的家常菜,一盘自家种的青菜,一碗土鸡蛋羹,还有她腌了很久的酸豆角。周振邦吃得赞不绝口,比在任何五星级酒店都吃得香。
饭桌上,他聊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从当年坐着那趟绿皮火车南下,在工地上搬砖,到后来抓住机遇,一步步创办公司,其中的艰辛和波折,他都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说,在他最难、最想放弃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大雪天,那个素不相识的、把热馒头塞进他怀里的大姐。那份温暖,支撑着他走过了无数个黑暗的夜晚。
"所以,我公司的企业文化里,第一条就是'善良'。"周振邦说,"我告诉我的每一个员工,能力可以培养,但人品不行,就一票否决。我们公司每年都会拿出利润的百分之五来做慈善,尤其是在贫困地区的助学项目上。"
听到这里,我心里忽然一动。
"周董,"我开口道,"如果您真的想为我母亲做点什么,或许,有一个方式,她能够接受。"
周振邦立刻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你说!"
"我们镇上的小学,校舍很旧了,桌椅板凳都是我们小时候用的那些,一到下雨天就漏水。孩子们冬天上课,教室里连个暖气都没有。镇上一直想翻新,但财政紧张,迟迟没有动静。"
我看向母亲:"妈,您一辈子最敬佩的就是教书先生,总说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如果,周董愿意以您的名义,给镇上捐建一所新的小学,让孩子们能在一个安全、暖和的教室里读书,这份功德,比给我们一千万,有意义得多。您说呢?"
母亲愣住了。以她的名义,捐建一所学校?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我,又看看周振邦,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周振邦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一拍大腿:"好!这个主意好!太好了!陈希,你真是我的好总监!"
他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就这么办!我马上让我的助理联系当地的教育部门,我们不仅要建一所最好的小学,还要配备最好的师资,设立奖学金,让槐树镇的每一个孩子,都有机会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转过身,郑重地看着我母亲:"恩人,这所学校,就叫'李秀兰小学',您看可以吗?"
"不不不,不能用我的名字,太张扬了……"母亲连连摆手。
"妈,"我握住她的手,轻声说,"这不是张扬。这是周董在替您,把三十年前的那份善良,传递下去。让更多像他当年那样的孩子,能因为这份善意,改变自己的人生。您就答应吧。"
母亲看着我,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上的皱纹,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她点了点头,哽咽着说:"好……好……"
那一刻,我看到,周振邦也悄悄地转过身,抬手擦了擦眼角。
这个长达三十年的关于报恩的故事,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结局。它没有落入金钱的俗套,而是升华成了一种更有价值、更具生命力的传承。
我看着窗外,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在阳光下,枝叶显得格外青翠。
第6章 手心的温度
周振邦没有久留。
敲定了捐建学校的事情后,他似乎了却了一桩天大的心愿,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临走前,他再次郑重地向母亲鞠躬道别,并约定,学校奠基那天,一定请她去剪彩。
母亲把他送到村口,看着那辆黑色的辉腾消失在路的尽头,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走着。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被岁月压得有些弯曲的脊背,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我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母亲,我今天才算真正认识她。
回到家,母亲坐在院子里的那张小板凳上,开始剥豆子。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的动作很慢,手指因为常年干农活而显得粗糙、变形。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也拿起一把豆角,陪她一起剥。
"妈,你当年……为什么会帮他?"我忍不住问。
母亲头也没抬,专注地用指甲划开豆荚,把一颗颗翠绿的豆子挤进簸箕里。"什么为什么,看到了,就帮了呗。看那孩子可怜,那么冷的天,穿那么点,不给口吃的,真能冻死在外面。"
她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
"可您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了。刘婶说,那年您本来是想给自己扯块新布,做件新衣裳过年的。"
母亲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哦,是有这么回事。衣服嘛,什么时候都能做,旧的也能穿。人命关天的事,碰上了,能不搭把手吗?"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你爸那时候还说我傻,说万一那是个骗子呢?我说,管他是不是骗子,我只知道,要是我不帮他,他可能就过不了那个冬天了。就算是骗子,我也就损失两个馒头、几块钱。可万一他不是呢?我救的就是一条命。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朴素的话语,却蕴含着最深刻的智慧和善良。
我忽然明白了,母亲的善良,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本能。她没有权衡利弊,没有计算得失,她的世界里,人比钱重要,良心比衣服重要。
"妈,对不起。"我低声说。
"傻孩子,说什么呢?"母亲有些诧异。
"我以前总觉得您思想跟不上时代,太节省,太固执。"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总想着怎么用钱来改变您的生活,觉得那才是对您好。我从来没想过,您根本不需要那些。我……我一直都不懂您。"
母亲停下了手里的活,她伸出那双粗糙的手,轻轻地覆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手心很暖,带着一股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希希,妈知道你孝顺。"她的声音很温柔,"妈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人活一辈子,不能昧着良心。钱是个好东西,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但它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心里得踏实。"
她拍了拍我的手:"你现在有出息了,在外面当大领导,妈为你骄傲。但妈也希望你记住,不管你飞得多高,走得多远,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像今天这个周老板,他发达了,还记着三十年前的恩情,这就说明,他是个好人,你跟着他干,妈放心。"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经为我撑起了一片天。如今,它又为我上了一堂关于人生价值的、最生动的一课。
这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浮躁、焦虑和对物质的执念,都烟消云散了。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决定,这次不只待三天了。我要多请几天假,就安安静静地陪在母亲身边。给她做做饭,陪她说说话,听她讲讲那些我从未认真倾听过的、关于过去的琐碎故事。
第二天,我带着母亲去了县里最好的医院,给她做了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只是有点轻微的支气管炎,没什么大碍。医生开了些药,叮嘱她好好休息,别太劳累。
我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从医院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她去了县里最大的商场。这一次,我没有再强行给她买那些她认为"华而不实"的衣服,而是耐心地陪她逛,听她的想法。
最后,她自己挑了一件深蓝色的棉布外套,打完折不到两百块钱。她摸着那柔软的料子,脸上露出了孩子般满足的笑容。
我知道,这件衣服,她会高高兴兴地穿在身上,而不是锁进柜子里。
因为这一次,我给她的,是尊重和理解,而不仅仅是金钱。
第7章 回不去的故乡,回得去的家
在老家待了一个星期。
这七天,是我工作以来,过得最慢,也最舒心的日子。
我关掉了手机里的工作软件,屏蔽了那些纷繁复杂的信息。每天就陪着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跟着她去菜园里摘菜,看着她熟练地分辨哪根黄瓜最新鲜,哪颗番茄晒足了太阳。她告诉我,土地是不会骗人的,你给它多少汗水,它就回报你多少果实。
我陪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她讲我小时候的糗事。讲我三岁时追着邻居家的大公鸡跑,结果被啄了一屁股的包,哭得惊天动地;讲我五岁时,把她准备过年做腊肉的盐,偷偷倒进了水缸里,害得全家喝了一个月的咸水。
这些被我遗忘的童年片段,在母亲的讲述中,变得鲜活而温暖。我才发现,我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瞬间,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周振邦的效率很高。我回家的第三天,镇上的领导就亲自上门拜访,和母亲商讨捐建小学的事宜。他们带来了学校的设计图纸,漂亮得像个小公园。
母亲看着图纸,激动得手都在抖。她一辈子没被人这么尊重过,几个大领导围着她一个农村老太太,客客气氣地征求她的意见。
她没什么意见,翻来覆去就一句话:"盖结实点,让孩子们安全。"
这件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李秀兰要捐一所小学",成了那几天村里最热门的话题。邻里乡亲们看母亲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敬佩和羡慕。连带着看我,也多了几分赞许。
他们不再说"陈希在城里挣大钱了",而是说"秀兰把女儿教得真好,有出息,还懂得感恩"。
我明白,我在村民心中的形象,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月薪四万"的标签,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懂得孝顺和回馈乡里的"李秀兰的女儿"。
这种身份的转变,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假期结束,我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快节奏的城市,回到我市场总监的岗位上。
临走前一晚,母亲给我收拾行李。她把我那些昂贵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又往我的箱子里塞了两个沉甸甸的布袋。
"这是妈给你做的干豆角和腌萝卜,你带去公司,分给同事们尝尝。还有这几双鞋垫,是我前阵子闲着没事给你做的,你那个工作老站着,穿这个,脚底舒服点。"
我看着那些针脚细密的鞋垫,每一针每一线,都藏着母亲说不出口的爱。我的眼眶又有些发热。
"妈,等过年,我接您去城里住一段时间吧。"我再次发出了邀请。
这一次,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拒绝。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等学校盖好了,我就去看看。看看你住的地方,也看看那个叫周振邦的好孩子,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好日子。"
我知道,她心中的那个结,解开了。她不再固执地守着这片土地,她愿意走出去,去看看我的世界。
因为她知道,她的女儿,终于长大了,终于懂她了。
回到公司的第一天,周振邦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给我泡了一杯茶,正是母亲送给他的那种野菊花。
"你母亲,是我这辈子最敬佩的人。"他开门见山地说。
我笑了笑:"她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不,平凡中的伟大,才最震撼人心。"他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长辈般的慈爱,"陈希,我以前只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员工,但这次回去,我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优秀。因为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
他递给我一份文件:"这是学校项目的初步方案,你看看。以后这个项目,由你来全权跟进,代表我,也代表公司。需要任何资源,随时开口。"
我接过文件,入手很沉。我知道,这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责任。
"谢谢周董。"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陈希,你知道吗?我这些年,赚了很多钱,得到了很多名誉和地位。但说实话,我很少感到真正的快乐。直到那天,在你的家乡,我吃着恩人做的那顿饭,我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故乡,对于我们这种背井离乡的人来说,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回不去的,是那个贫穷、落后的故乡。但回得去的,是家。只要家里还有人在等你,那个地方,就永远是你的根。"
他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
是啊,我曾经也一度想逃离那个落后的小镇,觉得它承载了我所有的贫穷和自卑。可这一次回去,我才发现,那里有我的根,有我最温暖的牵挂。
只要母亲还在,那个尘土飞扬的小院,就永远是我的港湾。
第8章 最好的盔甲
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轨。
我依然是那个雷厉风行、带领团队冲锋陷阵的市场总监。每天开会、看报表、做决策,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母亲给我带的野菊花。每当我觉得烦躁、压力大的时候,喝上一口,那股清冽的甘甜,总能让我瞬间平静下来。
我的心态变了。以前,我把工作当成证明自己、赚取金钱的战场,充满了攻击性和焦虑感。现在,我依然努力,但内心多了一份从容和笃定。我知道,我的价值,不完全由我的职位和薪水来定义。我背后,站着一个教会我善良和踏实的母亲。
她,才是我最坚硬的盔P甲。
我和母亲的通话,也变了。我不再单方面地输出我的想法,强迫她接受我的"好意"。我开始学会倾听,听她讲今天村里谁家娶了媳妇,谁家的小孙子会走路了;听她抱怨菜园里的虫子又多了,隔壁的张大爷又在跟老伴吵架。
这些充满了烟火气的琐碎,曾是我不屑一顾的"家长里短",如今却成了我枯燥工作中最好的调剂。我知道,电话那头,有我最真实的牵挂。
槐树镇"李秀兰小学"的项目,在有条不紊地推进。我每个月都会回去一趟,代表公司监督工程进度,也顺便看看母亲。
每次回去,都能看到工地上日新月异的变化。看着那栋漂亮的教学楼一点点拔地而起,我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这份成就感,远比签下一个千万级别的大单,来得更踏实,更长久。
母亲成了镇上的名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尊敬地喊她一声"李老师"。她有些不习惯,但脸上总是挂着满足的笑容。她的咳嗽,在换了新环境和好心情之后,也彻底好了。
半年后,小学落成典礼那天,天气格外晴朗。
周振邦、我,还有镇上所有的大大小小的领导,都站在了主席台上。但今天的主角,是我母亲李秀兰。
她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深蓝色新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有些紧张,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当主持人宣布,请"李秀兰女士"上台剪彩时,她迈开脚步,走上了那个她一辈子都未曾想象过的舞台。
周振邦亲自把一把系着红绸花的金剪刀,递到她的手里。
那一刻,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几百个孩子,穿着崭新的校服,挥舞着手里的小红旗,用最清澈、最响亮的声音喊着:"谢谢李奶奶!谢谢李奶奶!"
母亲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着我,又看看身边的周振邦,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阳光下,她的白发闪着银光,脸上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也忍不住笑了。
我忽然想起,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问过她,什么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她当时摸着我的头,想了很久,说:"是一颗好心吧。人有一颗好心,走到哪里,都不怕。"
那时候,我不懂。
现在,我懂了。
一颗善良的心,或许不能直接兑换成金钱和地位,但它能在岁月的长河里,种下无数善意的种子。你不知道哪一颗会在何时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再反过来,为你遮风挡雨。
就像三十年前的那两个馒头,温暖了一个快要冻僵的少年,也最终,照亮了我的人生。